我凑近盖碗,果然见茶汤清亮,叶底在碗底舒展,像刚抽芽的嫩柳,根根分明。香气先是清冽的兰草味,慢慢转成暖暖的米香,顺着鼻腔往肺里钻,浑身都松快了。“林伯,这泡茶的水,是不是得用泉水?”
“讲究大了。”林伯从灶台旁的水缸里舀起一勺水,水缸是青花的,上面画着“八仙过海”,边角磕了个缺口,“这是后山石缝里渗的泉水,得在陶缸里澄三天,让矿物质沉淀下去,再用松木火煮。你看这水,”他把水倒进白瓷碗,“碗壁上要是挂着水珠,就是好水,说明含矿物质多但不硬;要是水顺着碗壁流得飞快,那就是‘瘦水’,泡不出茶味”。
他掀开铜壶盖,里面的水正翻着细浪,像鱼群在游动。“烧水也有讲究,得是‘鱼目沸’,就是水面像鱼眼似的冒小泡,这时候水温刚到八十五度,泡龙井正好。要是煮到‘鼓浪沸’,水面翻大泡,水温过了九十度,茶叶就烫老了,泡出来发苦。我曾祖那时候,用的是银壶煮水,说银能试毒,还能让水更‘活’,现在我这铜壶也够用,铜性温,不抢茶味”。
说话间,他从墙角的竹篓里拿出块黑褐色的东西,看着像块树皮,上面还带着细毛,用棉纸包着,纸上写着“光绪二十七年 易武”。“这是普洱饼,光绪年间的,你摸摸。”我伸手一摸,饼面硬得像石头,边缘却有些酥松,“老普洱得‘醒’,就像老面发面,得先让它透透气。”林伯拿起把月牙形的茶刀,刀身是牛角的,刀柄缠着棉线,“得顺着茶饼的纹路撬,那纹路是压制时自然形成的,就像人的筋骨,顺着来才不伤茶叶。你看这茶针,”他从刀鞘里抽出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刻着个“林”字,“是用陈年竹根做的,通茶饼的气孔用,让它透透气,就像人睡醒了伸懒腰。我师父说,醒茶得用紫砂罐,罐口盖张棉纸,既能透气又能挡灰,醒上三个月,那股子陈香才出得来”。
他把撬好的普洱放进紫砂壶,壶是宜兴老壶,壶身上有细密的冰裂纹,像冻住的河面。“这壶养了三十年,专泡普洱,你闻闻壶盖,”他把壶盖递过来,果然有股陈香,不杂半点别的味,“泡不同的茶得用不同的壶,龙井用盖碗,盖碗敞口,能让兰香散出来;碧螺春用玻璃杯,得看那‘雪浪翻滚’的样子;铁观音用紫砂壶,壶型得是‘西施壶’,壶腹深,能聚住那股子兰花香。就像穿衣服,得合身才行”。
堂屋西侧的隔间是“茶仓”,门是竹编的,透着点微光,门楣上挂着块小木板,写着“茶魂在此”,是林伯的祖父写的。里面摆着十几个陶缸,缸身是粗陶的,带着细密的气孔,缸口用棉纸封着,纸上写着茶名和日期:“1985年祁门红茶”“2000年武夷岩茶”“2010年安吉白茶”,字迹有老有新,有的已经模糊。林伯掀开“祁门红茶”的缸盖,一股蜜香涌出来,像晒过的蜂蜜水,甜得人舌尖发颤。
“这红茶得用松木盒藏着,”他从缸里拿出个木盒,盒里垫着宣纸,“宣纸吸潮,松木盒透气,还能添点木香味。你看这纸,”他捻起一张宣纸,“得是徽宣,纤维粗,吸潮性好,用报纸不行,报纸有油墨味,会串了茶香。去年梅雨季,隔壁茶馆的红茶没藏好,潮得发霉,心疼得老板直掉眼泪,他就是用了塑料盒,不透气,茶叶闷坏了”。
“林伯,您这茶仓的陶缸,看着也有些年头了?”我看着缸身上的斑驳痕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这缸是民国年间的,”林伯摸着缸沿,指腹划过一道裂纹,“我祖父那时候,用它装过祁门红茶,送过新四军。那时候条件苦,战士们用搪瓷缸子泡茶,说这茶‘能提神,打胜仗’。后来有个战士回来寻访,说那茶喝着‘有股子家乡的甜味’,我祖父就把这缸送给了他,这是后来他儿子又送回来的,说‘得让老物件守着老手艺’”。
正说着,一个戴瓜皮帽的老者走进来,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拐杖头包着铜皮,“笃笃”地敲着地面。“林伯,今儿个喝什么?我带了块去年的陈皮,泡普洱正好。”老者姓赵,是茶馆的老茶客,从十几岁喝到八十多,“我爹那时候就来这儿喝茶,说林伯的师父泡的茶‘能解三分愁’”。
林伯笑着接过陈皮,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新会的大红皮,你看这纹路,像橘子皮上的血管,三年以上的才会这样。表皮得是深褐色,带着油光,要是发灰,就是晒得不够。”他往紫砂壶里掰了小块陈皮,冲进沸水,“陈皮得跟普洱一起醒,沸水先洗三遍,把火气去了,泡出来才有‘陈香带甜’的味。你知道不,陈皮也分‘圈枝’和‘驳枝’,圈枝是母树上长的,味道更纯,驳枝是嫁接的,香味淡点,赵老哥你这陈皮,是圈枝的吧?”
赵老者眼睛一亮:“哟,林伯你这鼻子比狗还灵!这是我托人从新会收的,确实是圈枝,存了五年了。”
林伯把泡好的茶倒进公道杯,茶汤呈深红色,像红宝石,杯壁上挂着茶色的痕迹。“你尝尝,这叫‘红汤挂杯’,杯壁上能留下茶色,说明茶够浓,滋味足。老普洱得泡到第十泡,才有‘回甘’,就是喝完茶,舌尖发甜,像含了颗冰糖,那才是好普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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