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者抿了口,咂咂嘴:“还是你泡的茶对味,上次在城里茶楼喝的,用的纯净水,煮的电水壶,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像喝白开水。他们那茶艺师,拿着个温度计测水温,说‘得精确到一度’,哪懂什么‘鱼目沸’‘鼓浪沸’,茶是活物,哪能这么死板?”
林伯给老者续上茶,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哪懂这些?去年有个小伙子来喝茶,点了碧螺春,非要用冰水镇,说‘冰爽’,好好的嫩芽全泡烂了,看着都心疼。碧螺春得用七十度的水,‘温润泡’,就是先倒点水把茶叶润开,再冲满,这样绒毛才不会浮起来,喝着不呛。”
他指着茶仓角落的竹筛,筛里摊着些茶叶,绿得发亮。“这是刚收的黄山毛峰,得阴干,不能晒,晒了会把茶香晒跑。光阴干就得上七天,每天得翻三次,早上辰时一次,午时一次,申时一次,翻的时候得用竹耙子,顺着一个方向,不能乱翻,不然茶叶会断。现在谁还肯花这功夫?机器烘干的毛峰,看着挺绿,喝着一股子青草味,那是没‘走’好水汽,闷出的味”。
“那这制茶的手艺,和泡茶一样讲究?”我想起之前在回春堂见王大夫炮制药材,似乎有相通之处。
“道理是一样的,”林伯点点头,“就说这毛峰的杀青,得用铁锅,锅温得控制在一百八十度,太高了会焦,太低了会黄。我师父的师父,当年炒茶,手在锅里翻,全凭感觉,说‘锅温够了,茶叶会唱歌’,就是那‘沙沙’声,脆生生的。现在机器炒茶,快是快,可没那股子‘人气’,茶叶就不活”。
茶馆的难处,林伯比谁都清楚。堂屋靠窗的两张桌子空着,桌角积着层薄灰,林伯每天都用布擦,可总也擦不掉那点落寞。“以前镇上的茶客,从早坐到晚,一壶茶能喝出三五个话题,张家的彩礼、李家的收成,都在这茶水里泡着。现在年轻人都捧着手机,坐不住一刻钟,点杯速溶茶就走,说‘解渴就行’。他们不懂,茶不是水,是‘话引子’,得慢慢泡,才能泡出人心”。
他拿起块茶饼,用手指捻了捻边缘的碎茶,“去年进的一批白毫银针,进价涨了三成,那是因为今年福鼎那边遭了灾,产量少了。卖贵了没人要,卖便宜了赔本,现在还堆在茶仓里。我这茶馆,也就是靠我们这些老家伙撑着,等我们走了,怕是……”他没说下去,只是把茶饼轻轻放回竹篓。
更让他揪心的是手艺。“我这泡茶的手法,是师父手把手教的,‘高冲低斟’‘凤凰三点头’,看着简单,实则得练十年才能稳住手。高冲时,水壶得举到齐眉高,水流要像银线,不能断;低斟时,杯沿离公道杯得一寸远,不能溅出半点。”他演示着往盖碗里冲水,手臂稳得像老松树,“这力道,得像给婴儿喂饭,轻了冲不开茶叶,重了会把茶叶冲碎。现在的年轻伙计,急着快点上茶,哪有耐心练这个?他们说‘客人等着呢,哪那么多讲究’,可这讲究,就是茶的‘魂’啊”。
傍晚收茶时,林伯开始擦拭茶具。他用细麻布擦盖碗,那麻布是用茶籽油浸过的,擦过的瓷面带着温润的光;用竹丝刷洗紫砂壶,竹丝软,不会伤了壶壁的包浆;每个茶盏都要里外洗三遍,最后用沸水烫一遍,倒扣在竹沥架上,沥架是用老茶树根做的,带着天然的孔洞。夕阳透过竹编门,在茶仓的陶缸上投下斑驳的影,缸上的棉纸在风里轻轻动,像一群展翅的蝶。
“您这手艺,就没想着教给徒弟?”我帮他把长凳摞起来,凳腿碰撞发出“咚咚”声,在空荡的堂屋里格外响。
“教过,”林伯把铜壶里的水倒掉,壶底的茶垢在灯光下泛着光,“前年收了个徒弟,学了半年就走了,说‘不如去奶茶店打工挣钱多’。他总说‘泡茶不就是冲开水吗’,哪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水温差五度,茶香就差三成;冲泡时间多十秒,茶味就从甘变苦;就连端杯子的手势,都得用‘三指捏’,食指中指在上,拇指在下,这样才稳,才显尊重。”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蓝布的,上面绣着个“茶”字,里面是片干枯的茶叶,叶片宽大,边缘有些卷曲。“这是我师父传我的,光绪年间的太平猴魁,说‘茶如人,得慢慢品,急不得’。他还说,这茶馆传到我手里是第四代了,从光绪年间我曾祖挑着茶担走街串巷,到现在有了这三间屋,靠的就是‘守’——守着茶叶的性子,守着茶客的心意,守着这口人间烟火气”。
离开茶馆时,暮色已经漫过石桥,林伯还在灶台前忙碌。他把铜壶擦得锃亮,将茶叶分门别类收好,最后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他说这样能让灶保持点温度,“明天一早烧开水才快,老茶客们卯时就得来喝茶呢”。风吹过街角,带着炒茶的焦香和松木的烟火气,茶馆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吱呀”一声,像句悠长的叹息,混着远处传来的虫鸣,在夜色里慢慢散开。石桥上的石狮子,依旧守着那汪水洼,倒映着茶馆的灯火,像守着一个不会老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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