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染坊,沿着青石板路往镇西走,石板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中间凹下去半寸,雨后的水洼里映着飞檐翘角的影子。过了那座刻着“安澜”二字的石桥,桥栏上的石狮子嘴里衔着的石珠被摸得溜圆,一股炒茶的焦香混着松木火的烟火气便漫了过来,像一只温厚的手轻轻按在眉骨上。街角的老茶馆没挂招牌,只在门楣上悬着个黄铜茶炉,炉身被炭火熏得发黑,炉口飘着白汽,“咕嘟咕嘟”的沸水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混着远处货郎的吆喝,成了镇上的“辰时闹钟”。
茶馆的门是两扇朱漆木门,漆皮裂成了细密的网纹,像老树皮的肌理,露出底下的枣木原色,摸上去带着温润的包浆。门环是紫铜的,被摸得发亮,轻轻一碰就发出“当”的一声闷响,那声音不脆,带着点沉郁,像老茶壶烧开时壶盖的轻颤。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茶垢、樟木桌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出来——林伯说这是“时光的味道”,“新茶馆养不出这股子气,得几十年的茶客唾沫星子和茶水泼洒,才能浸进木头缝里”。
堂屋比寻常人家的正房还宽,地面是用黄泥和糯米汁夯的,硬得像青石板,墙角有些发黑,那是几十年茶渍渗进去的痕迹,用指甲刮都刮不动。屋梁上悬着六盏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茶垢,灯光透过罩子,在青砖墙上投下昏黄的光斑,像打翻了的蜂蜜。靠墙摆着八张八仙桌,桌面是整块的老樟木,被茶杯磨出深深的圆痕,大的套着小的,像一圈圈年轮。每张桌子配着四条长凳,凳腿用竹篾缠了圈,防磨还防滑——老板林伯说,这是民国二十三年逃难来的竹匠留下的手艺,“那竹匠说,缠竹篾得顺着木纹走,不然会伤了木头的‘气’,你看这凳腿,几十年了都没松过”。
堂屋正中的灶台是用耐火砖砌的,灶面抹着黑釉,能映出人影,灶膛里的灰烬堆得像座小丘,林伯说那是“火的骨头”。灶上坐着把紫铜大壶,壶嘴弯成个“S”形,壶身上刻着“松风”二字,笔锋遒劲,是光绪年间镇上的秀才题的。壶底结着层厚厚的茶垢,像镀了层琥珀,林伯从不洗,“这茶垢是‘老伙计’,能中和水质的硬气,泡出来的茶更绵”。他穿件藏青色对襟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里子,腰间系着块蓝布围裙,围裙上绣着片茶叶图案,针脚已经模糊,“这是我娘绣的,民国三十六年绣的,那年头布金贵,剪了嫁妆布给我做的围裙”。
此刻林伯正用长柄铜勺舀起沸水,铜勺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颜色已经发灰。他往盖碗里冲,沸水撞上茶叶,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白汽腾起,裹着股板栗香漫开来,在灯光里能看见细小的茶毫飞舞。“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林伯放下铜勺,用竹夹子夹起盖碗的盖子,那夹子是用老竹根做的,带着天然的弯度,他轻轻刮了刮浮沫,“你看这汤色,得是浅黄绿色,像初春的柳芽汁,清明前采的芽头才泡得出这色。要是发深,就是炒茶时火大了,那股子兰花香就被焦味盖了”。
他把盖碗往我面前推了推,碗沿还烫得发响,瓷面的冰裂纹里嵌着茶渍。“再闻闻这香,得有股兰花香裹着炒米香,前三泡是兰香重,后三泡炒米香才显出来,这才是正经的狮峰龙井。”林伯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上有层厚茧,那是常年握铜壶、捏茶针磨出来的,“我师父说,好龙井泡出来,得‘三看’:看汤色,看叶底,看杯壁——杯壁上要是挂着细密的茶毫,像撒了层金粉,那就是没掺外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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