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药材的药性,陈三爷从屋里抱出个旧木箱,打开时“哗啦”一声,里面全是各种药材的标本:有带着露珠的新鲜薄荷,叶片上的绒毛清晰可见;有晒干的黄连,根茎黄得像涂了漆;还有块琥珀色的阿胶,是用驴皮熬的,对着光看能看见细密的纹路。“这阿胶,得用东阿的井水熬,别的水熬不出这劲儿。”他用指甲刮了点阿胶粉,“你尝尝,带点甜,要是发苦,就是掺了牛皮的。”
我接过阿胶粉尝了尝,果然有股淡淡的甘味。“这些标本您收集多久了?”
“快五十年了。”陈三爷拿起那片黄连,“我十五岁跟着师父上山采药,他教我‘看叶辨药’:薄荷的叶边是锯齿,紫苏的叶是圆的;黄连得长在阴坡,太阳晒多了就不苦了,不苦就没药效了。”他又指着一株干枯的地黄,“这是生地黄,得用黄酒蒸,蒸一次晒一次,九蒸九晒之后,就成了熟地黄,颜色从黄变黑,药性也从凉变温,能补血了。”
可这些精细的讲究,如今却越来越难传下去。陈三爷指着院墙外的公路,“现在药厂收药,只看大小,不看药性。甘草要粗的,不管是不是‘胀大’的;当归要整根的,不管是不是‘头大尾小’。他们用机器切片、机器烘干,哪管什么阴干、晒干的讲究?”他拿起一片机器切的白芍,边缘带着锯齿,“你看这机器切的,边缘不齐,容易碎,泡药的时候药性也跑得快。我们手工切的,得切成‘极薄片’,薄到能透光,还得整齐,这样泡药的时候才能‘药气匀出’。”
更让他忧心的是年轻人不愿学。“前两年有个医学院的学生来实习,说要学炮制,结果看我泡半夏要二十一天,就急了,说‘用高压锅煮两小时不就完了’。”陈三爷叹了口气,“他不懂,药性这东西,急不得。就像熬汤,小火慢炖才出味儿,大火猛烧,只剩一锅渣了。”他从抽屉里拿出本线装的《炮炙大法》,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我师爷写的,里面记着‘巴豆去油’的法子,得用吸油纸裹着,一点点压,直到油尽,不然会让人上吐下泻。现在谁还耐烦做这个?直接用机器榨,油是去了,药性也跟着跑了。”
正说着,天渐渐暗了下来,陈三爷开始收拾院子里的药材,把竹匾里的天麻搬进屋里,把陶瓮的麻布扎紧。“天黑前得把怕潮的药材收进来,不然夜里下露水,会发霉。”他边收拾边说,“以前药铺的学徒,头三年都在学‘收药’,什么时候收什么药,怎么收,怎么存,都是学问。现在的年轻人,连麻黄和麻黄根都分不清,还说‘反正都是麻黄’,可麻黄茎发汗,麻黄根止汗,完全反着的,这能一样吗?”
我帮着他把最后一个竹匾搬进屋里,屋里的百子柜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每个抽屉都像藏着一个秘密。“三爷,您没想过开个培训班,教大家认药、炮制药材吗?”
陈三爷点燃旱烟,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以前想过,可来学的不是想‘走捷径’,就是想‘赚快钱’。真正愿意蹲在院子里看我泡半夏、炒黄芪的,一个都没有。”他吐出一口烟,“不过上个月,有个学中医的小姑娘来,说想跟着我学,不要工钱,就想把这些法子记下来。我让她先学认药,三个月了,现在能分清‘北沙参’和‘南沙参’了,还算有耐心。”
说到这,他眼里露出点光亮,像风吹动的烛火。“其实我也不图什么,就想这些法子别在我手里断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丢了怪可惜的。”
夜色渐浓,药铺的油灯亮了起来,光晕透过窗棂照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金。陈三爷还在收拾他的药材,动作缓慢却沉稳,每一片药、每一个步骤,都像在与老祖宗对话。这草木春秋里藏着的,不只是药材的药性,更是一代代人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尊重。或许,只要还有人这样守着,这些古老的智慧就不会真的消失。
我带着一身药香离开百草堂时,身后传来陈三爷捣药的声音——“咚、咚、咚”,沉稳而有力,像在敲打着时光的鼓点,也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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