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陈三爷的百草堂时,山雾正顺着溪谷漫上来,带着药草的清苦与湿润,在青石路上织成一张朦胧的网。我踩着被雾水浸得发亮的石阶下行,拐过第三个弯时,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像极了竹篾被不慎折裂的声音。循声望去,溪边竹林的缝隙里露出半截青瓦屋檐,门楣上悬着块黑檀木牌匾,“百年伞庄”四个字被风雨洗得发白,边缘的云纹浮雕却仍清晰可辨。门前的空地上,十几根竹制伞骨撑开着,像一排半开的莲花,伞面上的桐油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几缕炊烟从屋后的烟囱里钻出来,与雾气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哪是雾。
推开那扇嵌着铜环的木门,“吱呀”一声惊动了檐下的竹风铃,细碎的竹片碰撞着发出“叮叮”声。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桐油的醇厚、竹篾的清香、皮纸的微涩,还有矿物颜料特有的冷冽,混在一起竟有种陈年黄酒的绵长。屋内比屋外暗些,进深足有四丈,头顶的木梁上悬着几十把油纸伞,伞面垂落如倒挂的莲花,绘着水墨山水的伞面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山影水声仿佛都在伞面上流动。最显眼的是墙角那把丈许宽的巨伞,伞面用朱砂绘着《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间还藏着几处亭台楼阁,细看时连阁里的人影都清晰可辨。
工作台就摆在屋子中央,是块整料的香樟木,桌面被刨刀、锥子磨出深深浅浅的纹路,却透着股温润的光泽。一位老者正坐在台前的竹凳上,背对着门,灰白的头发在窗棂漏进的微光里泛着银光。他穿着件靛蓝粗布短褂,袖口和领口打着整齐的补丁,左手握着根泛着包浆的伞柄,右手捏着把月牙形的竹制刨刀,正对着一根细竹篾细细打磨。刀刃划过竹面的声音极轻,像春蚕啃食桑叶,“沙沙”声里裹着竹纤维断裂的微响。听见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比台面上的纹路还密,却在眼角眉梢堆着笑:“是来修伞?还是想挑把新的?”
“周师傅,我是来看看您这老手艺的。”我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工作台旁的竹筐里——里面码着几十根竹篾,长短粗细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最细的那根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却能弯成半圆而不断。
老周师傅放下刨刀,从桌下摸出个紫砂小壶,倒了杯茶推过来:“尝尝,山里的野茶,解桐油的腻。”茶汤呈琥珀色,入口带着微苦的回甘。“做伞这手艺,讲究‘三分竹骨,七分皮纸’,”他拿起一根竹篾在指间转了转,“你看这竹篾,得用三年生的淡竹,竹节要长,竹壁要厚,劈的时候得顺着竹纤维走,像解绳子似的一层层剥开。”他忽然手腕一翻,竹篾在指间弯成个圆环,“这叫‘活篾’,得让竹子自己‘愿意’弯,强拗是会断的。”
他指着墙角堆着的竹竿:“新砍的竹子不能直接用,得埋在屋后的黄土里‘醒’半年,让竹浆慢慢沉淀,这样做出来的伞骨才不容易发霉。”说着从柜里取出个竹筒,倒出几十片竹篾,“这些是去年‘醒’好的,你摸摸,比新竹凉手,这是竹性定了。”我伸手去碰,果然带着种玉石般的凉润,竹篾表面还有层细密的白霜,老周师傅说这是竹子的“脂”,能防水防虫。
工作台的抽屉里藏着几十件工具,他一样样拿出来给我看:“这把是‘劈篾刀’,得用景德镇的钨钢打,刃口要薄如纸,不然劈竹篾时会带起毛刺;这是‘通眼锥’,竹柄里藏着根细铁丝,能把断在伞骨里的线头勾出来;最金贵的是这把‘抿子’,牛角做的,用来把皮纸和伞骨粘牢,得用十年才能养出合适的弧度。”他拿起那把牛角抿子,表面被摩挲得发亮,弧度竟和伞骨的曲线完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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