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6月,北京进入梅雨季。
空气里总浮着一层潮气,梧桐叶绿得发亮,清华园的石板路在雨后泛着幽暗的光。这天是周六下午,肖向东约林美娟在老图书馆见面——说是要给她看一些当年的旧资料。
林美娟撑着伞来到图书馆时,肖向东已经在门口等了。他还是那件浅灰色夹克,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什么资料这么神秘?”林美娟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
“进去就知道了。”
老图书馆建于1919年,红砖外墙爬满了爬山虎,拱形窗户上镶嵌着彩色玻璃。走进大厅,高耸的穹顶下,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旧纸张、油墨和木头混合的味道——那是时间沉淀下来的气息。
肖向东带着她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建筑最深处的一个角落。这里很少有人来,书架上的书脊都已经泛黄,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的旧期刊和俄文资料。
“就在这儿。”肖向东在一张旧橡木桌前停下。
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档案盒,里面是一叠手写的笔记和几本装订简陋的册子。林美娟凑近一看,愣住了。
那是1977年北大荒学习小组的笔记。
纸张已经发黄发脆,字迹却还清晰。有她抄的化学方程式,有李卫国推导的物理公式,有陈思北画的电路图,最多的还是肖向东整理的政治经济学提纲——那些字迹,她太熟悉了。
“你怎么会有这些?”林美娟的声音有些颤抖。
“离开北大荒时,我从地窖里带出来的。”肖向东轻轻翻开一页,“你看,这是你写的——‘知识改变命运’。当时用的是从团部偷来的蓝墨水。”
林美娟抚摸着那行字。十四年了,蓝墨水的颜色已经褪成灰蓝色,但笔迹的力道还在,能看出写字人当时的决心。
“还有这个。”肖向东又翻开一本册子,是手抄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片段,用棉线装订得整整齐齐,“这是陈思北抄的,他字最好。”
“我记得。”林美娟眼眶发热,“他抄了三个晚上,手都磨出泡了。”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图书馆的彩色玻璃窗。这个角落安静得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胶囊,封存着他们最珍贵的青春记忆。
肖向东从档案盒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戒指。
很简单的样式,黄金戒圈,顶端镶着一颗小小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钻石并不璀璨,反而有种温润的光泽。
林美娟愣住了。
“1986年买的。”肖向东的声音很轻,“那年你拿到麻省理工的offer,要出国。我去王府井的珠宝店,用卖掉第一套汉卡的利润,买了这枚戒指。”
他顿了顿:“本来想在你走之前给你。但到了机场,看见你背着包,眼睛亮亮地跟我说‘等我学成回来’,我就没拿出来。觉得……不能绊住你。”
林美娟看着那枚戒指,喉咙发紧。
“后来你在美国,我在国内。隔着太平洋,写信、打电话,总是聊学习、聊工作、聊国家大事。”肖向东苦笑,“就是没聊过这个。有时候想,也许你会在美国遇见更好的人,有更好的生活。这戒指,就当我自己的一个念想吧。”
他把戒指放在那本手抄笔记旁边。黄澄澄的戒圈,衬着发黄的纸页,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今年五月,你回来了。”肖向东抬起头,看着她,“在机场见到你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十四年了,我们各自走了很长的路,经历了太多事情。但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
他拿起戒指:“就像这枚戒指,我藏了五年。就像这些笔记,我们保存了十四年。就像……”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停了停才继续:“就像1976年北大荒地窖里的那盏油灯,虽然早就灭了,但光一直在我们心里。”
林美娟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旧笔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美娟。”肖向东站起身,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这个动作在1991年的中国还很少见,他做得有些笨拙,但眼神真挚,“我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多少困难。通信行业的壁垒,政策博弈的艰辛,时代浪潮的莫测。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曾经在北大荒握过锄头,在实验室拿过试管,如今温暖而坚定。
“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想和你一起,把我们在北大荒点燃的那点光,变成能让更多人看见的火。想和你一起,见证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把戒指举到她面前:“你愿意吗?”
图书馆里静极了。雨声、旧纸张的气息、穿过彩色玻璃的朦胧光线——一切都像慢镜头。林美娟看着肖向东,看着这个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五岁,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
她想起北大荒的雪夜,他们挤在地窖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想起1978年离开时,他在月台上用力挥手;想起这些年隔着太平洋的信件,每封信的结尾都是“盼归”;想起前几天,他说“有些选择,不是看眼前能拿到什么,是看长远能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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