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觉得,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
看着手里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他感觉这玩意儿比大学的高数课本还沉重。城市里的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却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多余”的玻璃。就在半小时前,他那感情破裂已久的父母,终于在民政局门口完成了最后一次“和平分手”——如果互相翻着白眼、连最后一份财产(也就是他)都推来推去算“和平”的话。
“小峰啊,你也大了,以后…就跟着你妈吧。”父亲点了根烟,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
母亲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跟着我?凭什么跟着我?我马上要跟刘叔去南方发展,带个拖油瓶算怎么回事?你当爹的就不能负点责任?”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房子不是归你了?我这边的生意最近也不景气…”
得,熟悉的拉锯战又开始了。岳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双方踢来踢去的皮球,只不过这皮球已经二十多岁,快要漏气了。
他默默地从争吵的漩涡中心退了出来,抬头望着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天。毕业即失业,租房到期,现在又成了“父母双全”的“孤儿”,这人生剧本,是不是拿错了?拿成那种三流网络小说的苦逼开局了?
就在他思考是先去天桥底下占个位置还是直接怒而投身传销事业的时候,手机“嗡嗡”震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老家村委会的短信,语气朴实无华,且带着点…嗯,通知大冤种的味道。
“岳峰同志,你奶奶岳王氏已于上月病逝,身后留下平房三间,田地七亩。经查,你为其唯一法定继承人,请尽快回乡办理继承手续,逾期视为放弃,集体将收回。另,节哀顺变。”
岳峰看着短信,愣了很久。
奶奶走了?那个总是笑眯眯、用粗糙的手摸他的头、会给他塞满一兜子土特产的老太太,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一股迟来的悲伤和巨大的茫然瞬间攫住了他。
父母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内容已经从他跟谁变成了谁该出他下个月的房租。
岳峰深吸了一口充满汽车尾气的空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村委会主任周大福:“周叔,我明天就回去。”
去他娘的城市,去他娘的冷漠父母,去他娘的内卷和失业!老子回乡下种田去了!
于是,第二天,岳峰就背着那个比他脸还干净的行囊,踏上了返回老家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被绿油油的稻田取代,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带着泥土和牛粪的…淳朴味道。
他的父母?哦,在他宣布要回乡下时,两人罕见地达成了统一战线,用一种“这儿子总算懂事了不给我们添麻烦了”的眼神欣慰地看着他,并迅速达成了协议——每月各自给他打五百块“扶贫基金”,美其名曰支持他创业。
岳峰当时就想把这两千块钱摔他们脸上,但想了想乡下可能连外卖都叫不到,还是忍辱负重地收下了。毕竟,硬气不能当饭吃,但一千块能买不少泡面。
颠簸了快四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个破旧得仿佛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影场景的乡镇车站停了下来。村委会主任周大福,一个黑瘦精悍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突突冒黑烟的三轮摩托车来接他。
“小岳啊!可算回来了!哎呀,城里娃就是白净,就是这身板子看着不太行啊,能扛得动锄头不?”周大福的大嗓门伴随着摩托车的噪音,极具穿透力。
岳峰挤出一个笑:“周叔,好久不见,我先适应适应…”
“适应啥!庄稼活儿有啥好适应的,干着干着就会了!你奶奶那几亩地可是好地,荒了可惜了!对了,隔壁村王寡妇家的翠花还记得不?小时候老跟你屁股后头那个,现在出落得可水灵了,要不要叔给你说道说道…”
岳峰:“…” 他开始怀疑回乡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三轮车突突地穿过乡间土路,最终停在了一个略显破败但院子很大的农家小院前。红砖墙,旧木门,门楣上还贴着褪色的“福”字。这里就是奶奶留下的房子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丛生,但依稀能看出奶奶生前收拾过的痕迹。三间平房虽然旧,但还算结实。
周大福把钥匙塞给他,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水电、田地位置、注意事项,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小岳。日子总要过下去,有啥困难就跟叔说!……那啥,翠花的事儿你考虑考虑啊!”
送走了热情过度的周大福主任,岳峰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瞬间将他淹没。
城市虽冷漠,但至少喧嚣,能让人藏在人群里。而这里的宁静,却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他的失败和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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