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熄灭。
办公室重归死寂，只有烟草燃烧的微弱嘶嘶声。
路远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指节伤口的钝痛，远不及心头那被反复撕裂的万分之一。
“老鹰”张卫国那张黝黑、布满风霜却眼神坚毅的脸浮现在脑海。
野马涧滔天的洪水仿佛就在昨日。
那个被泥石流冲垮的屋角，张卫国年迈的父亲被横梁压住，浑浊的洪水已经漫过胸口。是路远，带着几个民兵，顶着不断滚落的巨石和奔涌的激流，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撬开了横梁，把奄奄一息的老人拖了出来。
张卫国当时在另一处抢险，回来只看到父亲抓着路远的手，老泪纵横地重复着：“路书记……是救命恩人啊……” 这份恩情，张卫国刻在了骨子里。
后来在工作中顶撞当时分管、后来倒台的吴明，被穿了小鞋，愤而离开体制。
当路远调任副县长，面临清溪县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时，是张卫国主动找上门，只丢下一句话：“路书记，脏活累活，我老张替你干！我爹的命是你给的，我这条命，你拿去用！”
这些年，他靠着在部队练就的本事和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脉（几个跑长途运输的战友、开小卖部的老邻居、医院打扫卫生的远房亲戚），成了路远在阴影中的眼睛和耳朵。
路远能给他的，只有微薄的交通补贴，以及在张卫国孩子生病时，路远用自己的工资卡悄悄垫付的医药费。
每一次动用张卫国，路远内心都充满愧疚，这是一份用命在还的情义。
“蝎子”的存在则更为隐秘，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蝎子”曾是清溪县公安系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因追查一起涉及吴明、周海的非法采矿致死人命案，反被诬陷受贿、伪造证据，不仅被开除公职，妻子也因承受不住压力离世。
路远在扳倒吴明、周海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能证明“蝎子”清白的部分材料，匿名提交给了市纪委，才让“蝎子”免于牢狱之灾。
这份沉冤得雪的希望，点燃了“蝎子”心中复仇的火焰。
他对路远的“服务”，与其说是效忠，不如说是一场交易——路远提供摧毁李国华集团的机会和平台，“蝎子”提供那些见不得光但极其致命的手段。
路远清楚，“蝎子”的手段很可能触碰法律红线（比如利用公共网络漏洞进行信息刺探、社会工程学套取信息），每一次下达指令，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那句“准备‘礼物’”，指向的绝非暴力，而是马强隐藏最深的、足以一击毙命的黑料——行贿受贿的账本？权色交易的录像？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铁证！
获取这种“礼物”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路远能提供的“报酬”，仅仅是极其有限的、来自他个人和家庭积蓄的活动经费，以及一个“事成之后，还你彻底清白”的承诺。
这承诺能否兑现，路远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
至于小陈，他的联络员，也就人们口中的秘书，这个刚毕业不久、眼神清澈的年轻人，是路远在众多新公务员中发现的。
小陈家在偏远山区，父亲残疾，母亲多病，是靠着助学贷款和奖学金读完的大学。路远在调研时偶然得知他家情况，亲自协调县民政局，依规帮他父亲办理了残疾补助，联系县医院为他母亲减免了部分医疗费。
小陈视路远为改变家庭命运和实现理想的灯塔。
路远看中他的机敏和忠诚，让他负责一些核心但相对安全的联络工作，比如使用私人手机联系林静省厅的座机，传递加密信息给张卫国。
路远给小陈的，是信任和培养，以及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和工资。
小陈付出的，除了忠诚和尽心，还有就是前途未卜的巨大风险。
钱……路远疲惫地揉着眉心。副县长每月到手工资扣税和党费，不到两千。清溪物价不高，但他生活极简，从不参与任何应酬消费，作为领导基本吃穿住行基本都是不用花钱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最大的开销就是给父母定期汇去的生活费。即便如此，几年下来，卡里也只攒了不到十万。
这十万，是他准备和林静未来安家的基石。
今天给张卫国的指令“一级防护”、“必要手段授权”，意味着后续可能产生的费用（比如临时安置苏晓棠一家的安全屋租金、必要的生活费、医疗费垫付）将是一个无底洞！
他那点工资积蓄，杯水车薪。
他拿起另一部私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终于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母亲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小远？这么晚还没休息？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母亲的话透漏着敏感和慈爱。
路远喉头有些发哽，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没事，就是想您和爸了。爸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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