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党政办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二十分时,路远第三次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九月的阳光透过锈蚀的纱窗,在水泥地上烙出一个个扭曲的光斑。他的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脊梁上。
路委员,这是宿舍钥匙。党政办主任马有才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钥匙圈,指甲缝里黑乎乎的,镇政府大院最后排,二楼左拐。条件有限,您多包涵。
钥匙落在桌上发出闷响。路远注意到对方说的是而不是,语气里的恭敬像层薄冰,底下流淌着某种他暂时摸不透的情绪。
谢谢马主任。路远把调令折好塞进公文包,请问我的办公地点......
哎呀不巧。马有才一拍脑门,油光发亮的额头泛起红光,今年雨水多,组织委员办公室那排平房上周刚漏了水。杨镇长说先委屈您在档案室隔壁凑合,等秋后天晴了再修。
路远点点头。三个月省委组织部的历练让他学会从文件摆放位置判断一个部门的权力格局——马有才桌上那摞红头文件最上面是县财政局的紧急通知,压在下面的却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培训方案。
走廊上突然传来皮鞋敲击水泥地的脆响。一个穿着藏蓝POLO衫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肚子把皮带扣挤得几乎看不见。
这位就是新来的路委员吧?我是杨富贵,分管民政的副镇长。男人伸出手,小拇指留着寸长的指甲,听说你在省委组织部待过?怎么发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了?
路远握到一手湿冷的汗。杨富贵手腕上的浪琴表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表带勒进肉里,留下一圈清晰的红印。
杨镇说笑了,组织安排到哪里都是锻炼。
年轻人觉悟就是高!杨富贵大笑时露出两颗金牙,晚上给你接风,翠云楼,咱们镇的国宾馆!
路远婉拒的话还没出口,杨富贵已经晃着肚子走远了。马有才低声解释:翠云楼是杨镇连襟开的,发票抬头永远开公务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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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比路远想象的还要糟糕。铁床上的漆皮翻卷着,露出里面褐色的锈迹。唯一一张办公桌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墙上的全省地图被雨水洇出黄褐色的痕迹,清溪镇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个破洞。
路远刚把行李放在床上,屋顶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起初他以为是老鼠,直到第一滴雨水穿过瓦缝砸在眉心。五分钟后,整个房间变成了水帘洞,脸盆在地面叮当作响,接住来自不同方向的雨线。
抱着湿透的被褥站在走廊上时,路远听见楼下传来嗤笑。马有才和两个年轻干部站在雨棚下抽烟,故意提高嗓门:省里来的娇贵,住不惯咱们贫民窟哟!
路远攥紧拳头。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在基层,软钉子比硬拳头更难对付。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时撞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领导,食堂还有间干爽的储藏室。说话的是个六十来岁的瘦小老头,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别着党徽,我叫徐有田,大伙都喊老徐。
储藏室弥漫着陈米和咸菜的气味。路远在摞起的蛇皮袋上铺开被褥,发现老徐正盯着他行李箱里的《组织工作条例》出神。
老徐也是党员?
三十八年党龄了。老人从怀里掏出本红皮证书,内页已经泛黄,七九年自卫还击战,我是机枪手。
路远肃然起敬。灯光下,老人耳后的弹疤像枚褪色的勋章。
暴雨持续到深夜。路远借着手电筒的光翻看镇里干部花名册,发现清溪镇近三年调离的科级干部多达十一人,其中五个是在纪委巡察组进驻前夕突然病退的。
路委员还没睡?老徐端着碗姜汤推门进来,咱们这儿下雨天就两样东西多——蚊子和举报信。
路远接过碗,发现碗底沉着张纸条。展开是潦草的数字:党建经费3万,桑塔纳1辆,杨镇司机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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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路远在食堂再次成为焦点。打饭阿姨给其他干部碗里堆满咸菜,轮到他却只舀了半勺。正要端走稀饭,身后突然传来清亮的女声:
张婶,这位同志的馒头还没拿呢。
转身时,路远差点撞上一摞作业本。捧作业本的女子二十二三岁,杏眼柳眉,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白衬衫袖口沾着彩色粉笔灰。
苏晓棠,镇中心小学老师。女子腾出手撩开额前碎发,听说新来的组织委员是省城高材生,没想到这么年轻。
路远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没有戒指。苏晓棠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红:我带六年级语文,兼少先队辅导员。
路远。他接过馒头,昨天看到你们学校申请修缮屋顶的报告,在杨镇长桌上压着。
压了半年啦。苏晓棠压低声音,下雨天孩子们要打伞上课。上次县教育局来检查,杨镇临时借了二十把伞,检查完就收回去了。
早餐后第一次党政联席会上,路远见到了镇党委书记郑卫国。这个近四十岁的男人像尊沉默的雕像,全程只说了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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