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3日,星期二,阴转小雨。
路远站在省委组织部七楼走廊尽头的窗前,白衬衫袖口沾着刚蹭到的墙灰。
他掏出皱巴巴的纸巾用力擦拭,却把那道灰痕抹得更开了。
二十三岁的他,在这栋建于五十年代的苏式大楼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节奏。
小路!材料送过去了没有?
干部教育处副处长王志东的嗓门穿透半个走廊。
马上就去,王处!
路远小跑着回到办公室,抓起桌上那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
封面上全省青年干部培训班实施方案几个宋体字格外醒目,右下角标注着二字,让他每次触碰都下意识地放轻动作。
这是路远借调到省委组织部的第十七天。
作为省委党校去年入职的应届毕业生,他本该是党校一名小小的助教,享受一年接近四个月假期的甜蜜生活,却因为一篇发表在《党建研究》上的文章被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周明康注意到。
借调手续办得飞快,快到他那个在县城中学当教导主任的父亲连夜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
记住,多看多学少说话。
电梯下行时,路远对着金属门整理领口。
镜面映出一张还带着学生气的脸,单眼皮,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
唯一不合时宜的是左颊那道若隐若现的酒窝,让这张本该严肃的脸总带着几分稚气。
的一声,三楼到了。
走廊尽头那扇深褐色的实木门上挂着常务副部长办公室的铜牌,路远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指关节刚要落下,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
你就是新来的借调生?
五十岁出头的周明康端着茶杯开门。
没等回答,他已经转身往屋里走,
进来吧,把门带上。
办公室比路远想象中简朴。
褪色的红木办公桌,皮面剥落的转椅,唯一显眼的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版本的党刊文件和理论着作。
窗台上摆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蔫头耷脑地垂在省直机关运动会颁发的奖杯旁边。
材料我看看。
周明康伸手。
路远急忙双手递上文件,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的老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周明康翻页的速度快得惊人,突然在第七页停住,食指重重地点在某个段落上。
这个课程设置是谁拟的?领导干部媒介素养培训只安排四课时?你知道现在多少突发事件是因为官员不会面对媒体闹大的?
周明康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三道凌厉的横线,
拿回去重改,明天早上八点前放我桌上。
路远喉咙发紧:是,周部长。我马上联系党校的专家......
找什么专家?
周明康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不就是党校的吗?大学不是学新闻的吗?自己改。记住,在组织部工作,第一课就是别把问题往外推。
走出办公室时,路远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
他没想到周明康连他的专业都记得,更没想到第一次单独汇报就挨了批评。
回到办公室,他盯着被划花的第七页发了十分钟呆,直到王志东踱步过来,带着淡淡的烟味俯身看他屏幕。
挨批了?
王处三十五六岁,是部里最年轻的副处长,总喜欢用发胶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周就这样,越看重谁越严厉。
他拍拍路远肩膀,
晚上别走了,我请你吃食堂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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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路远小口啜着紫菜蛋花汤,听王志东讲组织部的生存法则。
在这里,文件上一个标点错了都可能影响一个干部的命运。
王志东夹起块红烧肉,
去年干部监督处的小张,把拟提拔名单里的字漏了,导致考察程序还没走完就被人传出去,直接调去了老干局。
路远筷子顿了顿
王处,周部长为什么特意要我改媒体培训那段?
因为下周的培训班,省委赵副书记要来讲课。
王志东压低声音,
去年抗洪救灾,有个县长面对央视记者问死伤人数,居然说等统计清楚了再公布,被赵书记在全省大会上点名批评。
回到办公室已经晚上九点。
路远打开窗,初夏的风裹着梧桐絮飘进来。
书桌上摊开的《组织工作条例》旁,放着莫雨晴上周寄来的信。
信封上美国邮戳鲜艳刺眼,他至今没拆开。
毕业前那个雨夜,女友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走向机场大巴的画面,和父亲在电话里的叮嘱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混官场的人,最忌讳感情用事。
键盘敲击声持续到凌晨三点。
路远把修改好的方案打印出来,又逐字核对三遍。
当他把文件塞进周明康办公室门缝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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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培训班结业那天。
路远负责整理学员心得,发现某县委副书记的文章大段抄袭中央党校某教授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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