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昇的手刚碰到俊英的胳膊,就感觉出她的辛苦。方才翻木头垛时,指缝里嵌了不少泥,连带着袖口也蹭得灰扑扑的。
“行了行了,翻三遍了,木头一根没少,放心吧?”他拽着她往起拉,俊英的膝盖在地上磕出块浅印,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眼神却仍黏在那堆松木垛上。
那是德昇转业分配的时候,从大兴安岭林场拉来的上好松木,留着打家具,还打算秋收后在后院搭个小棚,囤粮食也放工具。
俊英这些天总睡不着,生怕夜里有人来偷,白日里隔三差五就去翻捡,木头缝里的碎叶都被她扒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被德昇拽着往外走,路过木头垛时,她又使劲回头望。日头已经升起来,金晃晃的光洒在松木上,泛着温润的浅黄。
木头之间的缝隙还是那么宽,可俊英心里头悬了好些天的石头,竟像被这阳光焐化了似的,“咚”地落了地,连带着腿也不酸了。
“你去园子里摘把豆角,要嫩的,孩子们该饿了。”德昇松开手,往厨房走,粗布褂子后背上印着圈儿汗渍,“我焖点米饭,再炒个土豆丝,剩的腌黄瓜还能凑一碟。”
俊英答应了一声,脚步慢悠悠的,走到院门口又停住,看了眼木头垛,才放心地往菜园去。
后院的洼地没几天就被德昇垫平了。他每天下了班不歇脚,推着独轮车去村头拉黄土,一趟趟的,汗珠子砸在地上,洇出小坑。
俊英怕他累得太狠,傍晚就拎着水壶去帮衬,递水时总不忘嘱咐他:“慢点儿干,又不是赶工期。”
德昇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趁天好,垫完了种上菜,秋天的时候能多收些。”
后园子的土垫平那天,德昇特意挑了个晴日,把茄子苗、豆角籽往土里埋。茄子苗是从夏三爷家分出来的,嫩得能掐出水儿;豆角籽是德麟上一年留的种,粒大饱满。
周围沿着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德昇又种了两垄苞米,苞米籽撒下去时,还特意用脚踩了踩,怕耗子扒出来偷吃。
日子一天天过,后院的菜苗噌噌往上长。茄子秧发了枝,缀着紫莹莹的花;豆角藤顺着栅栏爬,缠得密密麻麻;苞米也蹿得老高,叶片宽宽的,风一吹就“哗啦”响。
等苞米抽了穗,绿油油的杆子快比人高了,严严实实地围住了栅栏门,别说人,连猫狗都钻不进来。
俊英路过后院时,总忍不住扒着苞米叶往里瞅,看茄子挂了果,豆角结了荚,心里头甜滋滋的,这下不仅木头丢不了,连菜都能吃个饱了。
暑假尾巴上的日头,毒得吓人,晒得张义芝家院子里的红砖都发烫,砖缝里像是能冒热气。晌午头没人出门,只有冬雪、冬冬领着瑞丰和小雷,在院子东南角的“天天”秧旁扎堆。
冬冬穿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小褂,领口沾着块紫黑的天天汁,是早上摘的时候蹭的,俊英让她换,她嫌麻烦,摆摆手就跑了。
四个半大孩子围着那几棵天天秧,脑袋凑成一团,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块。
那天天秧长得泼实,顺着房根的小空间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缠着墙,间缀着一串串天天。有的半紫半绿,像刚染了色;有的全紫了,黑沉沉的,像撒在绿绒布上的黑珍珠,风一吹就晃,勾得人心里直发痒。
“我来摘!”冬冬踮着脚,手往藤蔓深处伸,一抓就是大半把,紫黑色的天天挤在指缝里,汁水能顺着指节往下滴。她往身边三个孩子手里塞:“快吃,刚熟透的最甜!”
瑞丰接了就往嘴里塞,小雷更是急得直蹦,抓着一把往嘴里倒。
甜津津的果肉一咬就爆汁,酸得人眯起眼,甜得人咧开嘴,紫色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印出小小的紫斑。
小雷吃得太急,汁水滴在新穿的塑料凉鞋上,一圈圈紫印子像朵小花儿,他低头瞅了瞅,满不在乎地抹了把嘴,又踮着脚去够藤蔓高处的。那儿的天天晒得最足,准定更甜。
冬雪吃得斯文,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天天,慢慢放进嘴里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院墙外。隔着一道歪歪扭扭的木栅栏,就是大伯德麟家的菜园子。
圈在园子周围的甜杆儿长得比院墙还高,翠绿的杆子直直地立着,顶着淡绿色的穗子,风一吹就轻轻晃,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过来,勾得人舌尖发颤。
“咱们去掰几棵甜杆儿吧?”冬冬咽下最后一口天天,抹了把嘴,嘴角还沾着点紫汁,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直勾勾地盯着栅栏那边。
瑞丰立刻点头,嘴里还嚼着天天,含混地应着“好”;小雷更是蹦着跳着拍巴掌,拍手声在院子里响得脆。
只有冬雪往后缩了缩,手揪着冬冬洗得发皱的衣角,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忘了二姐咋说的?上回她特意跟咱说‘再敢登门就打’!大伯家的甜杆儿是留着给他们姊妹几个吃的,万一让咱妈知道了,不得扒你一层皮?”
“怕啥?”冬冬拍掉姐姐的手,踮着脚儿,往栅栏那边瞅,阳光照在她的额头上,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衣领里,“你看那甜杆密得很,咱就掰最外面几棵,藏在叶子底下,他们压根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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