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师傅的银铺时,古镇的夜已深了,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乌篷船的橹声在河道里渐次隐去,只余下水面碎银般的月光。我踏着月光继续前行,心里总觉得那银器上的温润光泽还在眼前流转,像握住了一捧不会冷却的暖。几天后,在另一座被青山环抱的小城,我听闻城郊有位制香师林伯,守着一间老香铺,用草木花叶酿出的香气能把时光都熏得绵长——春有薄荷的凉,夏有荷花的清,秋有桂子的甜,冬有松针的沉。带着对这门古老技艺的好奇,我沿着蜿蜒的山路寻了过去。
林伯的香铺藏在一片毛竹林深处,离着半里地就闻到一股清苦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湿润与阳光的暖燥,像把整个山林的晨昏都揉在了一起。铺子是座青砖黛瓦的小院,院墙爬满了何首乌藤,紫黑色的藤条缠着陈年的砖缝,结着几颗圆滚滚的块根,风一吹,藤叶簌簌落下,露出墙面上斑驳的石灰。门口没有挂牌,只在门楣上挂着一束晒干的艾草,茎秆已经泛出浅黄,叶片却还保持着蜷缩的形状,风过时,细碎的叶末簌簌飘落,带着淡淡的药香,像在悄悄通报来客。
推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咿呀”一声轻响,惊起院角老梨树上几只麻雀。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被常年滴落的露水浸得发乌,缝隙里钻出几丛薄荷,叶片上还沾着晨露,踩上去凉意顺着鞋底沁上来,混着脚下青草被碾过的清香。正对门的是间敞亮的瓦房,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竹匾,用细麻绳系在椽子上,风一吹,竹匾轻轻摇晃,碰撞出“嗒嗒”的轻响。竹匾里晒着不同的草木:有金黄的桂花,花瓣蜷成小团,却还能看出四瓣的形状,香气霸道得很,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像把整个秋天都装进了竹匾;有深绿的柏叶,叶片边缘带着细锯齿,凑近了能闻到松脂般的清冽,叶尖还沾着点灰褐色的树胶,是清晨从柏树上新摘的;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干草,颜色暗沉如老茶,却散发着沉稳的药香,林伯说那是“甘松”,要在霜降后采,带着霜气的才够醇厚。
瓦房里没有开窗,只在屋顶开了个亮窗,天光从头顶漏下来,在地面投下一方菱形的光斑。屋里摆着几张老梨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铺着粗麻布,散落着各式工具:铜制的研钵边缘包着层细密的包浆,是常年研磨香料留下的痕迹;竹制的筛子有大中小三种,最细的那面网眼比纱布还密,是筛沉香粉用的;还有几排竹帘,竹条细得像筷子,上面晾着刚成型的线香,青灰色的香身还带着湿润的光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前,戴着副玳瑁圆框眼镜,镜腿用细铜丝缠着——许是断过又修好的。他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小耙子,齿距均匀得像量过一般,正细细翻动着竹匾里的香料。他穿着件浅灰色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别着块青玉,被常年的摩挲浸得发亮。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水波一样漾开:“来啦?随便坐,我这正翻晒今年的新桂呢——再晒三天,就得收进陶缸里了,不然香气要被秋阳晒散了。”
这便是林伯,街坊们说他制的香“能安神,能养心,闻着就觉得日子踏实”——失眠的人点上一炷他的“松梦香”,准能睡到天明;心烦的人闻闻他的“荷风香”,眉头自然就舒展了。
我在他旁边的木凳上坐下,凳面被磨得光滑,带着木头的温润。看着竹匾里的桂花,那花瓣金得发亮,却不是那种张扬的艳,而是像被阳光晒透了的温润,凑近了看,还能发现每片花瓣边缘都带着极细的白边,像被月光镀过。“这桂花得选清晨带露摘的,”林伯用耙子轻轻拨弄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花瓣,“露水没干时香气最足,摘的时候得用竹篮装,不能用布袋——布袋透气差,花瓣堆在一起容易发热,一热,那点青气就跑了。摘下来得立刻摊开晾,厚度不能超过半寸,每隔半个时辰就得翻一次,不然底下的花瓣捂出热气,香就散了。”他拿起一片花瓣凑近鼻尖,深深吸了口气,鼻翼微微颤动,“你闻,带点青气才好,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活气;要是闻着发甜,就是晒过了头,那香就死了,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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