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腊月,是用刀子般的风和粉雪写成的。
“白毛风”起来了。那不是普通的刮风,而是风卷着地上松散的积雪,形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咆哮着的白色混沌。能见度降到几步之内,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呼啸和刺骨的寒冷。这种天气,户外劳动完全停止,连队仿佛成了一座被白色围困的孤岛。
地窖成了唯一还能活动的地方,但严寒无孔不入。尽管有简陋的炉子,但热量很快就被泥土墙壁吸走,更别提那不断从入口缝隙钻进来的、带着冰碴的寒风。墨水瓶里的自制墨水冻成了冰坨,铅笔芯脆得像干草,手僵得握不住笔,写出的字歪歪扭扭。最要命的是,为了通风而留的缝隙,此刻成了冷源,可完全堵死又怕煤气中毒。
学习效率跌入冰点。往往刚进入状态,就被冻得手脚发麻,思绪打断。陈思北有一次算题算到一半,手指冻得不听使唤,把珍贵的草稿纸划破了一大道,气得他半天没说话。
“这样不行。”李卫国哈着白气,看着眼前字迹模糊的笔记,“还没学到东西,先成冰雕了。”
肖向东没说话,盯着那个嘶嘶作响、却贡献有限的小铁皮炉子。烟囱直接通到地窖外,大部分热量随着烟气跑掉了,炉壁辐射的热量有限。而且燃烧不充分时,会有呛人的烟倒灌进来。
“得改炉子。”肖向东终于开口,语气像这天气一样冷硬。
“怎么改?材料都没有。”陈思北搓着手。
“材料,隔间废料堆里有。原理,我们学过。”肖向东站起身,走到炉子旁,用手指在蒙着灰的炉壁上画着,“热效率低,是因为烟气带走了太多热量,炉壁散热面积也不够。我们要增加烟气在窖内的行程,让热量更多地留下来,同时改善燃烧,减少冒烟。”
他在脑中快速勾勒着改进方案:用废旧铁皮做一个简单的烟气回流罩,迫使热烟在炉子上方盘旋后再排出;在炉子周围用捡来的碎砖和泥土砌一个简易的蓄热体;调整进风口,确保充分燃烧……
“需要铁皮、铁丝、砖头、黄泥。”肖向东列出清单,“铁皮和铁丝隔间有,砖头……仓库后面塌了的旧炕上有碎砖,黄泥现挖。工具我们有钳子、锤子。”
“动静会不会太大?”李卫国担心。
“趁着白毛风,外面鬼都看不见,正是时候。”肖向东看着地窖入口方向,那里传来风雪的呜咽,“而且,这是我们自己的‘技术革新’,为了活下去,学下去。”
说干就干。第二天,趁着风雪最猛、所有人都缩在屋里的时候,三人穿着臃肿的棉衣,开始了地窖的“保暖工程”。肖向东负责设计和指挥,陈思北手巧,负责铁皮裁剪和弯折,李卫国力气大,负责搬运碎砖和泥。
从隔间“借”来的废旧铁皮被剪开、敲打,做成一个倒扣的漏斗状罩子,连接在炉口和烟囱之间,留下曲折的缝隙。碎砖和黄泥被和成泥浆,糊在炉子周围,形成一个厚墩墩的、丑陋却实在的保温层。进风口的铁片被调整成可活动的,以控制空气进入量。
过程并不顺利。铁皮边缘锋利,陈思北手上添了新口子;黄泥冰冷刺骨,李卫国的手冻得通红;地窖里尘土飞扬,混合着煤烟和泥腥味。但没人抱怨,一种近乎实战的专注和亢奋支撑着他们。
改造持续了两个下午。当新的炉子第一次点燃时,三人都紧张地盯着。炉火先是正常燃烧,随着烟气回流罩的作用,火焰的颜色变得更加稳定明亮,青蓝色多,黄红色少,这是燃烧充分的标志。更重要的是,明显的热浪开始从那个砖泥保温体上辐射出来,地窖里的温度,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在缓慢上升。
最关键的是,烟囱出口的烟,变得稀薄了许多,在狂风中几乎看不出来。
“成了!”陈思北压低声音欢呼,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李卫国摸着温热的砖泥壁,长长舒了口气:“真热乎了……”
肖向东仔细检查了各处连接,确保没有漏烟风险,才点了点头。地窖依然简陋寒冷,但至少,他们从“无法忍受”的绝境,夺回了一个“可以坚持”的阵地。
炉火映着三张沾满煤灰和泥点的年轻脸庞,汗水和疲惫都掩盖不住眼中的光亮。这不是什么高科技,只是最基本的物理原理和生存智慧的结合。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这场小小的、自救式的“工程实践”,带来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他们保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学习场所,更是那份在绝境中依然要思考、要创造、要掌控自身环境的决心。
外面的白毛风还在咆哮,但地窖里,第一次有了让人愿意脱掉手套、展开纸张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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