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1日的广州，傍晚就飘起了细雪。
这在南方少见得很。
街灯把雪花照得像碎银子，落在玻璃窗上，很快化成一小片水痕。
我订了天河区一家主打家常菜的餐厅。
包厢里有暖炉，桌上摆着安安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菲菲念叨了一周的松鼠鳜鱼。
我提前十分钟到。
刚把安安的儿童餐具摆好，包厢门就开了。
钟佳琪牵着安安走进来。
安安穿了件红色的小棉袄，帽子上缀着毛茸茸的球，手里攥着个纸折的向日葵。
“爸爸！你看我折的，王老师教我的，送给你和Chris阿姨！”
我蹲下来接过来。
纸向日葵的花瓣有点歪，却扎得很认真。
“真好看，比我画的还棒。”
安安立刻得意地跑到刚进门的菲菲身边，把另一个藏在身后的向日葵递过去。
“Chris阿姨，这个给你，你要像向日葵一样，每天都开心。”
菲菲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眼眶有点红。
“谢谢安安，阿姨会的。”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大衣，头发放下来，比平时在机房里扎丸子头的样子柔和很多。
菜很快上齐，暖炉里的炭火噼啪响，锅里的玉米排骨汤咕嘟着冒热气。
安安拿着小勺子，一边给自己舀排骨，一边不忘给我和菲菲碗里各放一块。
“爸爸吃，Chris阿姨吃，妈妈也吃。”
钟佳琪笑着帮她擦嘴角的酱汁：“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席间大多是闲聊。
菲菲说起“开心农场”最近的用户反馈，说有个下沉市场的用户发邮件来，说每天下班就等着收向日葵，“像在养一个小希望”。
钟佳琪则聊起安安幼儿园的元旦演出。
安安要表演儿歌，已经在家练了好几遍。
吃到一半，菲菲突然放下筷子，手指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果汁。
“跟你们说个事，我申请了斯坦福的产品设计项目，上个月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明年9月入学。”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安安停下手里的勺子，抬头看着她：“Chris阿姨，你要去哪里？很远吗？”
“嗯，在国外，有点远。”
菲菲笑了笑，看向我。
“本来想早点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心农场’的后续迭代，我会在春节前把方案整理好，交接给团队的同事。”
钟佳琪先反应过来，给菲菲夹了块鳜鱼。
“太好了，斯坦福是很好的学校，恭喜你。出去了多照顾自己，要是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们说。”
她的语气很真诚，没有半分之前我担心的尴尬。
自从钟母住院后，她和菲菲见面的次数多了，反而成了能聊几句的朋友。
就在这时，安安突然放下勺子，伸出小手，一只拉住我的手，一只拉住菲菲的手。
“Chris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种向日葵，没人教我画画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快要哭了。
“我希望你和妈妈，都能陪刘爸爸，陪我，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看向日葵。”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暖。
我握紧安安的手，也握紧了菲菲的手。
“安安乖，Chris阿姨是去学本事，等她学完了，就会回来的。”
菲菲反手握了握我的手，力道很轻，却很坚定。
“对，安安，阿姨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国外的糖果，还会陪你一起玩‘开心农场’的新版本。”
钟佳琪帮安安擦了擦眼泪。
“安安，我们应该为Chris阿姨开心。她去学习，是为了做更好的产品，以后能帮到更多人，就像现在的‘开心农场’一样。”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把菲菲的手抓得很紧。
接下来的饭桌上，气氛又慢慢缓和下来。
菲菲说起斯坦福的项目内容，说想研究移动端产品在下沉市场的适配，以后回来能用到“云帆计划”的推广上。
钟佳琪则帮她出主意，说可以带些国内功能机的样本过去，方便做调研。
快到零点的时候，餐厅里响起了倒计时的声音。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我们四个人一起站起来，看着窗外的烟花，跟着倒计时：“5，4，3，2，1——新年快乐！”
安安兴奋地拍手，蹦蹦跳跳地说：“新的一年，我要种好多好多向日葵，还要Chris阿姨早点回来！”
送走钟佳琪和安安，我和菲菲沿着街边慢慢走。
雪花还在飘，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盐。
“你是不是有心事？”
菲菲突然问我，“从我说要出国后，你就没怎么笑过。”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我在想曼丽。”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郝曼丽。
“我和她有个约定，2025年要一起去看深圳的向日葵花田。现在你要去国外，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对曼丽的承诺，对菲菲的感情，还有对安安的责任。
菲菲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抱了抱我。
“我知道那个约定，你跟我说过。我去美国，不是要离开，是想变成更好的人，以后能跟你一起，守住你的约定，也守住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松开我，眼里闪着光。
“你不用两难，我等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带安安去看曼丽，一起等她醒过来。”
街上的烟花还在放，照亮了她的脸。
我心里又暖又沉。
暖的是身边有她，有安安，有愿意理解我的人；
沉的是未来的路还很长。
曼丽的冷冻费需要持续投入，菲菲在美国的几年会有太多不确定，安安的成长也需要我好好守护。
但看着菲菲的眼睛，我突然不那么慌了。
就像跨年夜的烟花，再暗的夜，也会有光。
我伸手帮她拂掉头发上的雪花：“好，我等你回来。到时候，我们带安安去深圳，去看最大的向日葵花田。”
她笑着点头，我们继续往前走。
脚印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一串，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我知道，这条路不会容易。
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心里的约定还在，就有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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