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蓝湾镇的上空。林宇攥着祖传的那把牛角柄小铲,指腹磨得发亮的胶鞋踩过结着白霜的石板路,发出 的轻响。海腥味顺着穿堂风灌进领口,混着巷子里飘来的煤炉烟味,在鼻尖萦绕成一股熟悉的、属于蓝湾镇的气息。
小宇,今儿潮水退得早,去老地方碰碰运气? 巷口王大爷的渔船正被两个后生推着下水,木桨撞击船舷的闷响惊飞了桅杆上栖息的几只海鸥。林宇扯了扯磨破袖口的外套,露出一口白牙应着:哎,王大爷早!昨儿三婶说北滩出了些花蛤,去瞅瞅。
他的小推车轱辘上缠着几圈旧铁丝,走过凹凸不平的码头时,发出 哐当哐当 的哀嚎。车斗里躺着两个塑料桶,桶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去年台风季被礁石撞的。车把手上挂着个军绿色帆布包,里面装着母亲凌晨热好的玉米饼,油纸包着,还透着点余温。
天边裂开一道鱼肚白时,林宇已经踩着没过脚踝的海水,站在了北滩的泥地上。退潮后的滩涂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深褐色的淤泥上嵌着亮闪闪的水洼,倒映着渐次晕染开的粉紫色朝霞。几只白鹭踩着长腿在远处踱步,尖喙一啄就能叼起藏在泥里的小沙虫。
他屈膝蹲下,掌心贴在微凉的泥面上。指尖传来潮水退去后特有的震颤,那是无数小生命在泥沙下呼吸的节奏。这是父亲教他的第一课 ——赶海先懂海。那年他才八岁,父亲的手掌还没被风湿折磨得变形,粗糙的掌心裹着他的小手,在滩涂上写下歪歪扭扭的 字。
挖花蛤要找这种月牙形的气孔, 林宇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又像是在重复父亲的教诲。小铲插入泥层的角度总是精确的三十度,这是十几年练出来的本能。第一铲下去,三只指甲盖大的花蛤露出来,壳上的纹路像被海水冲刷过的年轮。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扔进随身的小网兜,网眼已经被磨得有些松散。
太阳爬到桅杆高时,海面上腾起薄薄的雾霭。林宇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混着海水在下巴上汇成细流。他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网兜里的收获刚没过底 —— 二十几只花蛤,半桶小海螺,还有两条手指长的海鲶鱼。这样的收成,去镇上的水产市场最多换三十块钱,够买两斤最便宜的米,却不够给父亲抓一副好点的膏药。
他沿着滩涂往回走,路过那片熟悉的红树林。盘根错节的气根在泥里扎得很深,像无数只手在挽留退去的潮水。去年这个时候,他在这里抓到过一只巴掌大的青蟹,卖了五十块,母亲用那笔钱给他买了件新的劳动布褂子。现在那件褂子的肘部已经磨出了洞,被母亲用同色的线密密匝匝地补了起来。
林宇哥! 清脆的女声从堤坝上传来。林宇抬头,看见苏瑶背着个竹筐站在朝阳里,蓝布头巾被风吹得鼓鼓的。她总是这样,在他赶海快结束时出现在堤坝上,手里多半提着个保温桶。
瑶瑶,今儿不用帮你妈看店? 林宇把小推车停在石阶下,沙粒顺着裤脚往下掉。苏瑶蹦蹦跳跳地跑下来,麻花辫在身后甩成两道弧线,我让二丫替我看会儿。我妈炖了海带排骨汤,给你盛了一碗。
保温桶打开时,白汽裹着肉香扑面而来。林宇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 ——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袖口沾着海草。苏瑶却不由分说地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快喝,凉了就腥了。 她蹲下身帮他整理网兜,手指划过那些小海螺时轻声说:下午我去市场帮你问问,张老板昨天还说要些小海螺做醉螺。
林宇捧着温热的汤碗,看着苏瑶认真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得像镀了层金,鼻尖上沾着颗小小的雀斑,是小时候跟他去摸鱼时被晒出来的。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在这片滩涂,他把唯一抓到的一条石斑鱼偷偷塞给她,让她给生病的父亲补身体。那天她也是这样,蹲在他身边,眼睛亮晶晶的。
瑶瑶, 他低声说,等我攒够钱,就......
就啥? 苏瑶抬头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林宇却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喝了口汤,暖流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没啥, 他含糊地说,汤真好喝。
苏瑶脸颊微红,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我得回去了,我妈该念叨了。这桶海螺我先帮你带回去养着,下午你直接去店里找我。 她拎起装海螺的桶,脚步轻快地跑上堤坝,跑几步又回头朝他挥挥手,蓝布头巾在风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林宇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蓝色消失在巷口。他低头看了看网兜里寥寥的收获,又摸了摸怀里还温热的玉米饼,突然觉得那点暖意根本抵不住滩涂上升起的凉风。
往市场去的路上,要经过镇上最气派的那栋二层小楼。郑胖子正斜靠在雕花铁门上剔牙,他爸是镇上唯一开海鲜干货店的,据说在县城还有生意。哟,林大老板,今儿又收获颇丰啊? 郑胖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脚边停着辆崭新的摩托车,车把上挂着条刚买的中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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