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觉得,裹脚布是旧时代的东西,是束缚,是痛苦。可现在才懂,那布上裹着的不只是奶奶的脚,还有她对亲人的牵挂,对过往的怀念,对“本分”的坚守。那两块粗布,是太姥姥传给奶奶的传承,是奶奶这辈子最朴素也最厚重的念想。它像一根线,把奶奶和太姥姥,和东乡的娘家,和那些旧时光紧紧地连在一起,就算时光流逝,就算亲人不在,这份念想也从未消失。
有时候,我会跟我的孩子讲奶奶的故事,讲那两块裹脚布的故事。孩子还小,听不懂什么是传承,什么是牵挂,可他会睁着大眼睛问我:“奶奶是不是很爱太姥姥?是不是很爱她的娘家?”我点点头,告诉他:“是呀,奶奶很爱他们,就像妈妈爱你一样。”我想,等孩子长大了,他总会懂的,懂那两块裹脚布里藏着的故事,懂奶奶这辈子的念想,懂这份跨越时光的传承与牵挂。
今天写下这些,不知不觉又多了好几千字。不是我会写,只是一想起奶奶,想起那块藏着故事的裹脚布,想起她洗布时的模样,想起她念叨娘家时的语气,那些话就忍不住往外冒。奶奶走了,可她的念想还在,那份传承还在,就像院子里的老榆树和梧桐树,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陪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祖母缠足布记
祖母有缠足布二,一藏青,一墨黑,皆粗布也。岁久边缘微敝,然叠贮床头旧箧中,方正如新,恒带皂角淡香。箧乃太祖母所遗,红漆蜕为褐,铜锁生薄锈,启之辄“咔嗒”作声,若与岁月相应和。
余幼时常伏床侧,观祖母取物于箧。或为磨莹之铜元,或为太祖母绣样,最频者,即此二布。尝蹲问曰:“裹布行步甚苦,何不弃之?”祖母方纳鞋底,针线骤停,枯指抚布曰:“傻女,此太祖母授我者,乃吾辈女子本分,当善守之。”其目光凝布上,若望遥途,皱纹亦软。
祖母每旬月择晴日浣布。先夜以温水浸布,撒自制皂角粉——皂角秋采自后山,曝干捶碎,悬厨梁布囊中耳。黎明即携凳坐檐下,佝偻搓揉。指节变形,仍紧握布帛,泡沫沾湿缠足而不觉,口中咿呀哼太祖母所教旧调,如老槐风吟。余尝仿之,粗布硌手,未几即止。祖母笑解吾手:“汝肤嫩,不堪此。”复拎布对日照,验其洁净。
浣毕拧半干,抖展搭院中绳上。绳系老榆与梧桐间,乃祖父昔年为祖母晾物所设,麻绳磨得发亮。风起时,青黑二布飘摇如小旗,映蓝天,衬祖母立树下之影。祖母常立布下眯视,偶轻拨布角。余曾私触之,为祖母轻拍手曰:“不可乱碰,此布裹规矩,亦裹念想。”
后余弱冠,陪祖母归东乡娘家。凌晨四鼓,祖母起整束。先缠布于足,动作徐细,每圈轻拽,务使紧实。复取太祖母所制藏青斜襟袄,对镜理领,以银簪固发。途乘拖拉机颠簸,祖母坐直,时掀帘望野麦抽穗,念叨:“老舅腿疾可愈?表姑子息当长矣。”
至娘家,舅姥爷夫妇迎门。祖母执其手,泪目颤言:“未变,未变。”入屋见太祖母遗照,抚之低语:“娘,吾来看汝。”午后邻妪聚槐下,话旧事。王妪忆太祖母抱病中的祖母三夜不眠,祖母垂泪而笑。归时舅姥爷赠花生、咸菜及太祖母针线笸箩,祖母抱之如宝,回望至不见方坐。
后祖母体衰,不复归乡。常坐凳望东乡,述太祖母事、儿时摸鱼趣。临终前犹执表哥手问:“舅姥爷归否?吾未及与语。”
今祖母逝数年,榆桐尚在,晾绳已新。然风过之际,余若见青黑二布飘摇,闻皂角香。始知布裹者,非独祖母之足,更有亲思、传承与一生念想。故记之,以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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