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县县委第二会议室,平日里悬挂着庄严国徽的地方,今日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条幅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纸黑字、略显朴拙的“诚信经营座谈会”横幅。桌椅被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没有主次之分,像老街坊围坐拉家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叶味和一种微妙的、混杂着期待、观望与忐忑的气息。
林晓和周志强来得早,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所谓的“主位”留了出来。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柱中浮尘微动,如同此刻与会者心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念头。
商户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有的穿着体面,步履从容;有的则衣衫上还沾着清晨忙碌的痕迹,眼神躲闪。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声音压得低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晓和周志强,试图从这两位“上面来的人”脸上读出些什么。会议室里嗡嗡作响,像一群被困住的蜂。
陈秀莲来了。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圆圈中间的一个空位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像一株历经风雨却不肯弯腰的向日葵。她的到来,让现场的嘈杂声略微低了下去。有人对她点头示意,有人则别开了脸。
周志强看了看林晓,林晓微微颔首。他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街坊们,各位老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没有官腔,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恳切,“今天这个会,不是工作会,更不是批斗会。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说说心里话。古县这阵子经历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墙,拆了;不合理的摊派,退了。咱们的古县,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需要慢慢调养,把断了的气血重新接上。”
他顿了顿,指向身旁几位臂戴红袖章的民生监督员,“这几位,是大家伙儿自己选出来的监督员。今天,我们,还有林组长,主要是带个耳朵来听。听听大家的难处,也听听咱们监督员,作为咱们古县自家人,有什么想法。”
会场一片寂静。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商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那“三十五元一碗的牛肉面”,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既怕被点名,又隐隐期待有人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沉默,在秋日的阳光里发酵,几乎要凝固起来。
终于,陈秀莲动了。她没站起来,只是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着前方,仿佛在对着空气诉说,又仿佛在对着所有人的良心发言。
“我来说两句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家那小吃店,封了又开,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有人逼着你穿你不喜欢的衣服,演你不喜欢的戏,还得自己掏钱买票。”她的话,勾起了一些人不愿回忆的过往,有人低下了头。
“现在,戏台子拆了,能让我们安心做点小买卖了。”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痛心,“可我怎么听说,有的店,一碗平时卖十五块的牛肉面,现在敢要三十五?有的店,一包普通的本地茶叶,包装一换,价格就翻了好几番?”
她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几个眼神闪烁的商户:“是,以前被摊派,亏了钱,心里急,想回本。这心思,我懂,在座的谁没亏过?可咱们不能这么干啊!赵立群那时候,搞的是面子上的假东西,骗的是上面的检查;咱们现在要是搞价格上的假东西,骗的是谁?骗的是大老远跑来、相信咱们古县的游客!骗的是咱们自己的街坊邻居!”
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母性的愤怒与悲悯:“那是杀鸡取卵,是往咱们古县刚刚结痂的伤口上撒盐!咱们被形式主义害得还不够惨吗?难道还要自己变成‘价格主义’的帮凶?”
一席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有人面红耳赤,有人窃窃私语。
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监督员,退休的王老师,接过了话头。他说话慢条斯理,却字字千斤:“秀莲同志说得在理啊。我是个教书的,不懂经济,但我懂一个道理: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古县的名声,是咱们大家一点一滴攒起来的,不容易啊。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游客今天被你宰了,他回去会怎么说?他会说古县的人都是奸商!古县的风气坏了!到时候,谁还来?咱们坑的不是别人,是咱们自己的明天,是咱们子孙后代的饭碗啊!”
另一位监督员,以前的老街坊组长李大爷,脾气更火爆些,他猛地一拍大腿:“就是!我看哪,那些乱涨价的人,跟当年赵立群没啥两样!都是只顾自己眼前那点利益,不管大伙儿死活!赵立群用假政绩遮羞,他们用虚高价格遮羞,都是‘遮羞’,都不要脸!”
“李大爷!”周志强适时地出声,语气温和却带着制止,“咱们今天是对事不对人,是讲道理,不是扣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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