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站在临时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远处老街方向渐次亮起的灯火。那光,不再是赵立群时代要求的、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的仿古宫灯,而是杂乱的、参差的,却透着勃勃生机的各种光源——小吃摊的瓦斯灯晕出一圈暖黄,新开店铺的LED灯牌闪烁着略显生涩的招牌,交织在一起,竟有了一种混乱的烟火气。
这本该是令人欣慰的景象。遮羞墙拆了,摊派款退了,线上平台也搭起来了,古县的肌体似乎正从一场僵硬的“假面舞会”中复苏。然而,林晓的眉头却微微蹙着,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一份刚刚送来的《古县民生动态》内参,就摊在她的桌面上,上面用红色下划线标出的部分,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头。
“部分商户,尤其是旅游热点街区,出现物价异常波动,一碗普通牛肉面标价三十五元,本地居民反映强烈……”
“整改”的浪潮尚未完全平息,“市场”的浮尘却已开始翻涌。这浮尘,迷了百姓的眼,也扰着林晓的心。她追求的,不是一个拆了墙就万事大吉的古县,而是一个能让民心真正安稳的古县。
门被轻轻敲响。周志强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凉气。
“林组长,还没回去休息?”他将缸子放在桌上,里面是泡得浓酽的茶,“喝口热的,提提神。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
林晓转过身,接过茶缸,一股暖意透过冰凉的指尖传来。她看着周志强,这个曾经因执拗而显得格格不入的文旅局老干部,如今是整改小组的副组长,脸上虽多了疲惫,眼神却清亮了许多。
“周局,坐。”林晓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那份内参推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周志强拿起报告,凑到台灯下,只扫了几眼,便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叹息里,有无奈,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事……我正要跟你汇报。”他放下报告,双手搓了把脸,“我下午去老街转了转,情况,比这纸上写的,可能还要复杂些。”
“哦?怎么个复杂法?”林晓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沉静,鼓励他说下去。
“表面上看,是几家店哄抬物价。”周志强的声音带着沙哑,却条理清晰,“但根子,怕还是在前头。赵立群搞的那一套,把不少商户的家底都掏空了。仿古装修、强制摊派,那都是真金白银。现在墙拆了,游客好像多了点,有些人就想着……赶紧把亏空补回来,心思就歪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晓,眼神复杂:“林组长,你说,我们拆了那堵墙,是不是……也把这市场心里的‘墙’给拆了?以前是被压着,现在一放开,有些东西就憋不住地往外冒。”
林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周志强这话,朴素,却尖锐。破而后立,“破”相对容易,挥舞制度的利刃即可;但“立”却艰难,因为它关乎人心,关乎那被扭曲后亟待扶正的价值取向。她想起陈谨在电话里跟她说的:“小林啊,反腐是刮骨疗毒,去的是腐肉;但后续的民生建设,是舒筋活络,调理的是整个机体的气血。气血不顺,则百病丛生。”
“光是批评、罚款,解决不了根本。”林晓像是在对周志强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我们打掉了赵立群的‘形式主义’,不能自己又搞出一种‘罚款主义’。治标,更需治本。”她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份报告,“这些商户,也是受害者。他们的恐慌和短视,某种程度上,是过去那段日子留下的后遗症。”
周志强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就是这么个理!我跟几家相熟的老板聊过,他们也知道这价定高了不地道,可心里慌啊!欠着债,看着眼前这点‘虚假繁荣’,就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窗外,隐约传来老街方向的喧闹声,那是人间烟火,却也夹杂着利益的喧嚣。办公室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台灯发出稳定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光靠我们下去谈,效果有限,也忙不过来。”林晓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周局,我记得,民生监督员的名单,前几天已经定下来了?”
“定了!”周志强精神一振,“都是老街坊们自己选出来的,有退休的老师,有以前的老居委会主任,还有像陈秀莲这样敢说真话的商户代表。名单已经公示了,反响很好。”
“好。”林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一片灯火,“那就让他们,真正行使第一次监督权。明天,以整改小组和民生监督委员会的名义,发一个通知,不,发一个‘倡议’吧。邀请所有商户,特别是老街和仿古街区域的,后天上千,开一个‘诚信经营座谈会’。”
“座谈会?”周志强有些疑惑,“光是开会,恐怕……”
“不是普通的会。”林晓转过身,光影在她脸上勾勒出坚定的轮廓,“你和我,都去。但我们不多说,主要听。让监督员们去讲,让他们去说。说说他们作为消费者,看到三十五元一碗的牛肉面是什么感受;说说他们作为老街坊,看到古县刚刚积攒起来的口碑,被几颗老鼠屎坏了,有多心疼;也说说,诚信经营,细水长流,才是古县长远的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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