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装模作样!搞技术?顶个屁用!”他啐了一口,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这年头,讲究的是路子!是关系!是兜里有没有这个!”他做了个捻钞票的手势,动作夸张。“任明远?一个死啃书本的呆子!他懂个卵!老子在这厂里二十年!根深蒂固!他想扳倒我?下辈子吧!让他蹦跶,使劲蹦跶!我看他能蹦跶出个什么花儿来!等着瞧,看谁先滚蛋!”恶毒的咒骂像肮脏的冰水,泼洒在冰冷的车间里。工人们低着头,默默地干着手里的活,没人敢接话,只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顽固地填满着空间,掩盖着无声的愤怒和屈辱。那“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反复碾磨。
任明远的身影,恰恰出现在车间另一端通道的入口。他显然听到了张潭元最后那几句拔高的、极具侮辱性的叫嚣。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预料中的愤怒,也没有丝毫的难堪。他只是隔着大半个车间,远远地、平静地看了一眼张潭元唾沫横飞的方向,眼神像淬过火的钢,冷冽而稳定,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开视线,仿佛只是路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车间的技术资料室,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平静得过分。张潭元嚣张的叫骂像一记重拳打在了空处,反而让他自己胸口一阵憋闷。他盯着任明远消失的那扇门,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盘核桃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发出烦躁的“咔啦”声。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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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财务科那扇厚重的绿色木门在任明远身后无声地合拢,将走廊里喧嚣的人声和机器的嗡鸣隔绝开来。门轴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呀”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办公室里弥漫着陈年账簿和劣质油墨混合的沉闷气息,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文件柜沉默地矗立着,像冰冷的墓碑。
财务科长王英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桌上堆满了凭证和报表。看到任明远进来,她立刻站起身,没有寒暄,只是迅速而无声地反锁了办公室的门。金属锁舌“咔哒”一声弹入锁孔,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任厂长,”王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柜子里沉睡的幽灵。她绕过桌子,走到一个角落的铁皮柜前,蹲下身。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生涩的摩擦声。她费力地从柜子最底层拖出一个落满灰尘、边角磨损严重的硬壳牛皮纸文件袋。
王英没有立刻打开,她双手捧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任明远,那眼神里交织着长久压抑的恐惧、一种豁出去的决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都在这里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四年了……管接头车间所有领用材料和耗费材料记录,任厂长,您一推算就可以知道,那些差额去哪了。厂财务没有他们车间的边角料废料收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全身的力气说出那个压在心口的秘密,“还有那四吨结构钢的‘损耗’出库单底联……真正的原始凭证,我藏起来了。明面上那套应付审计的假账……都是张潭元逼着做的。”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复杂,“我曾经向段厂长反映过。可是……可当时……”
任明远没有追问她当时为何沉默。他理解这种沉默背后的重压。他只是郑重地伸出手,从王英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沾满灰尘的文件袋。袋子入手的分量,远超它的物理重量。这里面装着的,是四年间被蛀虫啃噬的巨额国家财产,是一百二十万元的窟窿!是足以将张潭元、甚至他背后更大的阴影彻底埋葬的铁证!
“王科长,”任明远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谢谢你。厂子……不会忘记你今天的勇气。”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袋,目光落在王英苍白的脸上,“保重。”
王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埋首于桌上的凭证堆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内心翻腾的情绪。
任明远夹着那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像夹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他提着公文包,里面装着他几天前写好的署名信和近五个月的记录。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出了厂部大楼,穿过空旷的厂区。盛夏的空气带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一丝凉风,打着旋儿扑在他脸上。他抖了抖洗得发白的工装,脚步沉稳地走向市区解放路那栋独立、安静、庄严的大楼——原南地区人民检察院。
五天后,两辆漆色庄重、没有任何标识的墨绿色吉普车,碾过厂门口坑洼的水泥路,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原南机械厂办公楼前。车门打开,几个穿着米黄色短袖衬衫、肩嵌金色圆形检徽、头戴金色检徽大檐帽的人走了下来。为首一人出示了证件。早已等在门口的厂党办主任老李,面色凝重地引着他们,脚步迅疾地直奔厂长段杰的办公室和管接头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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