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杰被从他那间铺着厚地毯、摆着大班台的“豪华”办公室里带出来时,脸上惯有的威严和矜持荡然无存,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质问,但当目光触及对方那冰冷如铁的证件和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下意识地整了整一丝不苟的干部装领口,动作僵硬而可笑。
张潭元则是在车间里被堵住的。他当时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不小心弄歪了料筐的青工,手里习惯性地盘着他那对油亮的核桃。看到那几个面色冷峻、径直向他走来的检察官,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厂党办主任时,他脸上的横肉瞬间僵住,盘核桃的动作戛然而止。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在他细小的眼睛里炸开。他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身后冰冷的机床挡住。他手中的核桃,“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滚出老远,像两颗被遗弃的眼珠。
检察院的效率高得惊人。在铁一般的证据链条前——那四吨结构钢的原始出库单,王英交出的完整材料领用及耗用记录,以及老秦、小刘详尽的现场记录——张潭元只扛了不到两天,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他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自己在管接头车间主任位置上四年间,通过虚报损耗、私卖废料和优质边角料,私设小金库高达一百二十万元的惊人事实。
“钱……钱不是光我拿了!”张潭元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嘶哑绝望,带着哭腔,“段厂长……段杰!他拿了大头!四年,光从我这儿,他就拿了二十万!每次都是现金!用报纸包着,放在他车后备箱里!还有……还有……钢材供应商林阿毛,为了拿厂里的大订单,给段杰送过钱!十万!我……我经的手!”
拔出萝卜带出泥。段杰——这位在厂里经营了十年、树大根深、道貌岸然的厂长,在张潭元这致命一击下,也轰然倒塌。他精心编织的关系网、积累的威严,在冰冷的手铐和确凿的贿赂证据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城堡。
段杰、张潭元被正式批捕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原南地区。机械厂的天,彻底变了。
厂区中央大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光秃的枝桠在初冬料峭的寒风里伸展着。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的阴云,带着些微暖意,慷慨地洒在刚刚清理过的路面上。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和钢铁气息,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过,脚步似乎轻快了些,彼此交谈的声音也高了几分,脸上不再是那种被沉重压着的麻木,眼神里有了光,一种久违的、带着希望的光。
厂部门口新贴出的红头文件在阳光下分外醒目。地委的任命决定墨迹未干:任命原地区客车厂常务副厂长李兴国同志为原南机械厂厂长兼党委书记。任命任明远同志为原南机械厂常务副厂长。
任明远的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工人们中间激起一圈圈带着笑意的涟漪。
“嘿,听说了吗?任厂长,哦不,任常务了!”赵大勇嗓门洪亮,拍着身边工友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早该这样了!技术过硬,为人正派!这才是咱们厂该有的当家人!”
“可不!”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车工咂摸着嘴,慢悠悠地说,“老段?哼,那是坐在金山上的蛀虫!任厂长这次……是给咱厂剜掉了个大脓疮!痛快!”
“这下好了,技术有人真抓了!咱们干活儿心里也踏实!”小刘挤在人群里,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任明远夹着公文包,从厂部大楼里走出来,准备回家。他听到了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阳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上,也落在他清瘦却挺拔的肩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匆匆走过,而是抬起头,迎着阳光,目光扫过那些向他投来真诚笑意的工友,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开怀的笑容,更像是卸下千钧重担后,一丝疲惫却无比坦然的放松。他没有停下寒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步伐沉稳地穿过人群,走向厂区大门。那背影,在初冬清亮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推开家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工厂里带回来的钢铁气息。妻子大凤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回来啦?洗洗手,马上开饭!今儿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小小的饭桌上,难得的丰盛。一盘油亮亮的红烧肉,一条清蒸鱼,一盘豆豉辣椒,几样翠绿的时蔬,还有一小壶烫好的白酒。暖黄的灯光下,家的气息格外浓郁。任明远脱下外套,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他坐在桌边,看着大凤忙前忙后,心里那根紧绷了几个月的弦,终于缓缓松弛。
大凤在他对面坐下,脸颊因为厨房的热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她拿起酒壶,给任明远和自己都斟了一小杯清澈的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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