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潭元肥胖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脚步放得极轻,在空旷的车间里却依然带起沉闷的回响。他身后跟着两个心腹,推着一辆特制的加重平板车,轮子裹了布,滚动时只发出压抑的沙沙声。车子径直停在一堆码放整齐、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型结构钢旁——这是白天刚刚切割下来的优质边角料。
“手脚麻利点!”张潭元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月光照亮他半边油腻的脸,神情紧张而贪婪。两个手下立刻弯腰,肌肉虬结的手臂爆发出力量,沉重的结构钢被一块块抬起,沉闷地砸在平板车上。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让阴影里的老秦和小刘心头一紧。
平板车很快被装得冒了尖。张潭元亲自扯过一大块沾满油污的帆布,熟练地罩上去,将那些价值不菲的金属完全遮盖。他满意地拍了拍帆布,低声催促:“走西门,老地方,林老板的人等着过秤。”平板车再次发出沙沙的轻响,载着本应属于工厂的财产,幽灵般消失在通往厂区西侧小门的黑暗甬道里。
老秦的手死死抠进工具箱冰冷的铁皮边缘,粗糙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刘年轻的脸在月光下绷得紧紧的,呼吸急促,他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下:日期、时间、结构钢边角料(短型,约2吨)、平板车、西门方向。字迹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样的“午夜搬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同固定的剧目,在夜深人静时反复上演。老秦和小刘如同两个沉默的幽灵,在巨大的机床后、在原料堆的夹缝里、在行车轨道的阴影下,变换着藏身之处,用冻僵的手指和燃烧的眼睛,忠实地记录下每一次罪恶的轨迹。废铁屑、铜料头、合金边角……品种繁杂,数量惊人。每一次记录,都像在账本上刻下一道耻辱的伤痕。
时间在紧张和压抑中流逝。直到一个热意渐浓的初夏夜晚,任明远在办公室昏暗的灯光下,翻开了老秦和小刘递上来的厚厚一摞记录。他逐页翻看,越看脸色越沉。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死死钉住了一行字:
“5月25日,夜,西区废料库旁。张潭元指挥,运走结构钢(φ50mm棒料,新料)四吨,挂‘工艺损耗’单。”
任明远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用力,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纸张。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桌前的两人,声音低沉得可怕:“φ50mm棒料?新料?四吨?挂损耗单?”
老秦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千真万确,任厂长!我老秦干了一辈子车工,闭着眼都能摸出来!那料,锃亮,切口都新鲜,绝对没下过炉!整整四吨!就打着‘工艺损耗’的旗号,大摇大摆从西门拉走了!”
四吨优质结构钢!任明远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废料、边角料的小金库,数额累积已近八万,这已是触目惊心。而这凭空消失的四吨新料,价值四万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惯例”,这是赤裸裸的盗窃!是掏空厂子根基的蠹虫!他合上那本沉重的记录本,纸张发出沉闷的声响。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秋风扫过枯叶的沙沙声,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战争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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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热气,像蒸腾的处理炉,无声地钻进原南机械厂每一个角落。车间高大的穹顶下,巨大的设备吞吐着白色的蒸汽,仿佛整个车间在桑拿房。张潭元的身影,在这样燥热的空气里,反而愈发显得张扬跋扈。
他腆着肚子,像一艘鼓满风的帆船,在管接头车间的水泥通道上“巡视”。逞亮的衬衫敞着怀,露出里面愈发圆滚的肚子。他刻意踱到热处理炉组前,目光扫过正全神贯注盯着控制仪表的赵大勇等人,嘴角撇了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工位都听到:
“啧,挺像那么回事儿啊?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有些人啊,仗着读过几天破书,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管天管地,还盯到老子车间头上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这原南厂,水深着呢!蹦跶得再欢,小心淹死!”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立刻发出几声谄媚的、应景的嗤笑。赵大勇握着记录笔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腮帮子咬得死紧,猛地就要转身。旁边一个老师傅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眼神严厉地制止了他。赵大勇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从牙缝里狠狠吸进一口冰冷的、混杂着机油味的空气,硬生生把头扭了回去,目光死死钉在仪表盘跳动的数字上,仿佛要把那表盘烧穿。
张潭元见无人敢应声,更加得意,故意把脚步放慢,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像是某种示威的鼓点。他踱到任明远平时偶尔会驻足查看工艺记录的小桌旁,伸出粗短的手指,在那落了层薄灰的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拖出几道难看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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