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医疗车队驶入山区边缘时,终于撕破了浓墨的天幕,狠狠砸了下来。不是温柔的春雨,而是狂暴的、带着摧毁意志力量的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和车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也只能勉强在视野里撕开一道短暂而模糊的缝隙。
车灯如同两柄虚弱的光剑,在浓稠的、翻涌着水汽的黑暗中吃力地切割。车轮碾过的地方,浑浊的泥浆像沸腾的粥一样翻滚四溅。山路狭窄、陡峭,一侧是湿滑陡立的山壁,不断有碎石和湿透的泥块簌簌滚落,砸在车顶和引擎盖上,发出沉闷而惊心的砰砰声;另一侧,则是被雨幕彻底吞噬、深不见底的悬崖。每一次转弯,车身都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令人心悸的侧滑感,仿佛随时会失控坠入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路远和林静同乘一辆打头的越野车。车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嘶吼、暴雨的狂啸和车身金属部件在剧烈颠簸中发出的呻吟。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路远紧抓着车顶的扶手,虚坐在副驾上,身体不断前倾。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的身体重重撞在车门上,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那片狂暴的黑暗和车内电台断断续续传来的、来自前方探路摩托的嘶哑路况报告上。
“前面…鹰嘴崖…小塌方…能过…小心落石…慢!慢点!” 电流的杂音混合着风雨声,驾驶员咬着牙,将车速降到最低,几乎是贴着湿漉漉的山壁,一点一点挪过那段被泥石流冲刷了一半的险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副驾驶侧的车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害怕吗?” 路远的声音忽然在沉闷的车厢里响起,很低,几乎被雨声淹没。他依旧看着前方那片被车灯勉强照亮的、泥泞而狰狞的路面,仿佛在问那黑暗本身。
林静坐在他后面,一手抓住后排车窗上方的拉手,一手扳着副驾驶的头枕,身体也随着颠簸晃动,左手的手背不经意间不断与路远的肩膀摩擦碰撞。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雨水在车窗上疯狂流淌,倒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有点。”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在引擎和风雨的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平稳,像绷紧的琴弦,“但更多的是责任。就像你在河堤上一样,没有退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在前面。”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撞在路远的心上。他猛地转过头。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林静的眼睛。那双总是理性克制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惨白车灯光晕,深处是掩藏不住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与黑暗对峙的决然。没有退缩,只有同行的坚定。在摇摇欲坠的车厢里,在通往未知疫区的死亡之路上,一种超越言语的、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共鸣,如同电流般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激荡、缠绕。
当车队在暴雨和泥泞中挣扎了近五个小时,终于抵达黑石乡时,已是深夜。乡卫生院那几间低矮的平房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绝望的忙乱。穿着简陋防护服的乡医和几个乡干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有限的几个房间里穿梭,试图隔离不断增加的发热病人。恐惧和不安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弥漫。
林静带来的移动核酸快检设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她带来的省专家团队迅速接管了最核心的检测和筛查工作。设备在卫生院唯一一间相对干净的库房里架设起来,荧光屏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林静亲自上阵,动作麻利地协助采样、编号、调试仪器,白色的防护服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她冷静的指令和高效的操作,迅速稳住了混乱的局面。阳性结果被快速锁定,密接者被迅速隔离,恐慌的情绪初步被专业和秩序遏制。
路远则坐镇在乡政府临时腾出的办公室里,这里成了前线指挥部。电台、电话、手机、对讲机……各种通讯设备挤满了桌子。他沙哑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协调着从县城紧急调拨的氧气瓶、药品和防护物资的运输路线,指挥乡干部和民兵挨家挨户排查登记、设立村口卡点,安抚被恐惧笼罩的村民。窗外,雨势稍歇,但山区的夜风依旧冰冷刺骨。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在黎明前降临到最尖锐的顶点。
“路副县长!隔离点!小学隔离点!出事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是留守在由废弃村小改造的隔离点的医生,“三号房!那个有老慢支的张大爷!血氧掉到七十了!呼吸衰竭!意识模糊!必须立刻转县医院ICU!不然…不然撑不过两小时了!”
路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对讲机的手瞬间冰凉。他猛地冲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地形图前。通往县城唯一的那条盘山公路,就在半小时前,前方探路摩托传来绝望的消息:鹰愁岭路段发生大型山体滑坡,上百立方的泥石彻底掩埋了道路,大型机械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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