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气氛突然变得诡谲。
曾经躲闪的目光,如今混杂着敬畏、感激,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观望。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从对赵家的诅咒,悄然转向了对未来权力格局的揣测。赵东升的势力虽被连根拔起,但留下的权力真空和盘根错节的利益网,远未肃清。马有才等干部,脸上阴霾散去不少,工作也积极了些,但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等新主”的茫然。
而“新主”,很快便到了。
县里派来了新的代理镇长——周海,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脸上总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中年男人。他是原县府办副主任,据说背景深厚,是市里某位领导的门生。周海上任那天,排场不大,但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握着路远的手,笑容可掬:“路书记!久仰大名!清溪镇这块硬骨头,以后就靠我们俩搭档,一起啃了!你是本地定海神针,我初来乍到,多指点,多支持!”
路远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周海的笑容太标准,眼神太活络,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搭档”,更是一种无形的制衡和来自县里、甚至市里更高层的注视。赵东升留下的烂摊子还在冒烟,野马涧工程这块肥肉又引来新的目光,他这个“功臣”书记,位置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野马涧工程指挥部重新挂牌,路远任总指挥,周海“理所当然”地挂上了副总指挥的名头。第一次指挥部会议,气氛就透着古怪。路远提出前期勘测和爆破方案必须由老徐亲自把关,周海笑眯眯地点头:“老英雄嘛,应该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么大的工程,安全是重中之重,是不是请县安监局的专家再来把把关?程序上更完备嘛。” 这话听着在理,却隐隐透着对老徐专业性的质疑,以及对路远“一言堂”的某种制约。
工程在路远的强力推动下艰难启动。曙光之下,是更为狰狞的现实。
老徐选的路线避开了老鹰嘴这个鬼门关,但野马涧河谷也不是坦途。第一段隧道刚掘进几十米,就撞上了破碎的页岩层,渗水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岩缝里钻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工棚里,老徐对着地质图,眉头拧成了疙瘩,那只还没好利索的手,用力戳着图纸上标注的破碎带:“奶奶的,比当年打仗挖猫耳洞还难缠!得改方案,加固支护,排水也得跟上!耽误工期,费钱!” 钱,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大部分村民被路远带着干部磨破了嘴皮子,讲通了修路的长远好处,签了征地协议。但在最偏远的柳树洼村,有两户人家像钉子一样楔在原地。一户是王家老汉,死活认定新路基会冲了他家祖坟的风水,“断了龙脉,子孙要遭殃!” 另一户是赵家的远亲,姓钱,男人在赵大强的运输队干过,眼神阴鸷,开口就是天价补偿,少一分都不行,话里话外还夹枪带棒:“路书记,别以为姓赵的倒了,就没人知道这路底下埋着什么!” 这话像根毒刺,扎得指挥部的人心头一凛。
省里承诺的扶持资金,像挤牙膏一样,一笔一笔艰难地拨下来,每一笔都带着厚厚的审计条款。购买钻机、支付民工血汗钱、预付砂石料款…样样都要钱。路远把账本攥得死紧,要求财务每日明细公开,贴在指挥部墙上,接受全镇人监督。每一分钱花出去,都像从他肋条上抽走一根。
一天深夜,负责看守工地建材的老王头被人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丢在镇外的野地里。现场留下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少管闲事!路不是那么好修的!” 紧接着,镇上开始流传谣言:野马涧工程就是个无底洞,省里的钱都被路远填了窟窿,迟早要烂尾,到时候大伙儿的集资款全打水漂!恐慌的情绪像瘟疫一样悄悄蔓延。
路远白天泡在泥泞的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研究怎么对付那该死的渗水,磨破了嘴皮子做“钉子户”的工作;晚上回到冰冷的办公室,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安抚被谣言搅得心神不宁的干部,还要应对周海时不时抛来的、关于“程序合规”、“风险防控”的“善意提醒”。他累得像一匹脱力的老马,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封盖着市纪委红章的信函,像一片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杂乱的书桌上。“提醒谈话”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尖,扎进他的眼帘。
内容极简:有匿名反映路远在野马涧工程招标过程中,“存在倾向性,疑似照顾特定关系企业(指为工程提供部分砂石料的本地‘顺发建材’)”。没有细节,没有证据,只有一句模糊的指控,像一团粘稠的脏水泼了过来。
路远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寒光一闪而逝。他太清楚了。这不是什么正义的举报,这是余烬不甘熄灭的反扑,是躲在阴沟里的毒蛇吐出的信子,是看他站在风口浪尖,想把他推下去!这也是对他路远这块“金字招牌”的第一次公开淬火——烈火真金,还是徒有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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