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和远处工业区的铁锈味,拂过桥面。
我刚刚目送那不识时务的勒索者沉入墨色的水流,正准备不留痕迹地离开这片临时选定的“行刑场”。
然而,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身后,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碎石滚动声传来。
并非风动,而是某种有意识的物体靠近。
我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感官在一瞬间提升至最高警戒。
如同打盹的老猫。
来者的脚步很轻。
踩在散落的碎石和沥青碎片上,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脚步声,不如说更像是秋夜里枯叶偶然的摩擦。
呼吸也控制得相当平稳。
不像是一般误入此地的路人,更不像闻声而来的巡警。
月光被稀薄的云层筛过,朦朦胧胧地洒在桥面上,给生锈的钢铁结构和粗糙的地面镀上了一层冷寂的银边。
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轮廓纤细,看上去年纪不大。
随着她不紧不慢地走近,更多的细节显露出来。
像是从模糊的底片中逐渐清晰的影像。
那是个少女,或许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骨架纤细,似乎一阵强风就能将她吹跑。
一头灿烂的金发在黯淡的光线下依然泛着柔和的光泽,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古老金币,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波提切利笔下尚未沾染尘世忧愁的天使,皮肤白皙,带着一种未脱稚气的柔软感,在月色下近乎透明。
然而,这份近乎完美的纯真,却被她此刻的姿态和手中的东西彻底打破,如同在一张圣洁的画像上,被顽童用煤炭涂抹上了戏谑的胡须。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牛仔夹克,领口磨损,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细瘦但线条紧致的手腕。
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下摆塞进了磨出破洞的牛仔裤里,脚上一双沾满尘土、鞋带都有些松脱的帆布鞋。
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像个离家出走的街头少年,而非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
最不协调的是,她纤细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卷烟。
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灭,如同黑暗中一点危险而固执的萤火。
她吸烟的姿态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熟稔与…倦怠。
微微眯起的眼眸看向我时,少了几分少女应有的羞怯或好奇,多了几分审视和了然,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价值未定的古董。
空气中弥漫开廉价烟草特有的、略带辛辣和苦涩的气味,与河水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城市边缘地带的颓废味道。
我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心中略感惊讶。
并非因为她的出现本身——活得够久,什么光怪陆离的场景没见过?——而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奇异的矛盾感。
纯真的外表与老练的举止,脆弱的体型与隐藏其下的某种…野性?
这感觉,就像是在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花瓣间,瞥见了毒蛇冰冷的鳞片。
而且,我可以确定,她并非我的同类。
她身上流淌的是温热的、属于凡人的血液,心跳虽然比常人略快,但仍在正常范畴。
她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歪了歪头,目光扫过我,又若无其事地投向我身后的河面。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上好的丝绸被砂纸轻轻磨过。
“你也是来抛尸的?”
“也是?”
这两个字从我口中吐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我迅速调整了心绪,将那把依然握在手中的韦伯利左轮不着痕迹地收回到风衣内侧的特制枪袋里。
“不,当然不是。”
我的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与温和,甚至带上了一点被误解后的无辜。
“我只是一个人来这里散步,看看夜景。顺便…欣赏一下我的个人收藏。”
我意有所指地拍了拍风衣的内侧,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凶器,而是一本珍贵的诗集。
她挑了挑眉,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说辞,但也没有追问。
她将烟蒂随手弹向桥下。
那点红光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便被黑暗吞噬。
然后,她从牛仔夹克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递向我。
烟盒是那种在街角便利店随处可见的牌子,包装简陋,烟草的味道很冲。
“来一根?”
“不必了,谢谢。”
我礼貌地拒绝,微微颔首,“比起烟草的辛辣,我个人更偏爱雪茄的醇厚。当然,那也是几十年前的旧习了,早已戒断。”
说着,我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烟盒。
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支细长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女士香烟——这是我偶尔用来应酬或作为礼品准备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推荐这个。口感会更柔和一些,对喉咙也更友好。”
她瞥了一眼那银盒里精致的烟支,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自己那支廉价卷烟重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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