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浩特的秋总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一场冷雨裹着西伯利亚来的寒气扫过,营区里两排白杨树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夜之间就把满枝的金黄抖落在地。
砖铺的甬道上积了薄薄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响,混着炊事班飘来的煤烟味,成了九月营区最分明的底色。
德昇从营建办公室出来时,裤脚还沾着上午丈量训练场时蹭的黄泥点,鞋跟后跟着半片没抖落的杨树叶。
他刚把手里的卷尺卷好塞进帆布包,就听见食堂门口传来熟悉的大嗓门:“德昇!这边!”
抬眼望去,炊事班的老周正拎着两只褪了毛的公鸡站在屋檐下,鸡脚上还缠着麻绳,鲜红的鸡冠耷拉着,沾着几粒草屑。
见德昇走近,老周把鸡往旁边的石台上一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带着刚处理完食材的湿意:“下午团里军需股来检查伙食,这两只鸡得拾掇干净了炖汤,你手艺细,还是你上手我放心。”
德昇应了声“好”,接过老周递来的菜刀。刀刃磨得锃亮,映出他额角的汗珠。刚从太阳地儿里回来,额前的碎发还带着点潮气。
他攥着刀柄往后厨走,路过板报栏时,几个新兵正踮着脚往黑板上贴学习资料,见了他连忙招呼:“德昇哥,等会儿有空帮我们看看标题咋写好看不?”
“成,忙完这阵就来。”德昇笑着点头。在营建办公室待了快三年,他本职是统计员,管着营区基建的用料登记、场地测绘,可营区里没人只把他当“统计员”看。
他写得一手好楷书,横平竖直带着股军人的利落,战友们想家了,就找他代写家书;连里要办宣传栏,他挽起袖子就能写标题、画花边。
久而久之,不管是汽车班的老兵,还是刚下连的新兵蛋子,都爱跟他搭话。
不是因为他有啥官衔,营建办公室就他一个兵,而是他做事实在,像块沉甸甸的砖,交给他的事,不用人多嘱咐一句。
上个月营区翻新家属院院墙和屋顶,采购的土坯砖运到那天偏巧赶上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卡车帆布上“砰砰”响,汽车班的战士们站在雨里直跺脚。要是土坯砖被泡透了,砌墙时容易开裂,可雨这么大,卸车稍慢一点,整车砖都得废。
电话打到营建办公室时,德昇刚把上午的测绘数据整理好。他接起电话,听见汽车班班长带着急音的汇报,二话不说抓起雨衣就往赵指导员办公室跑。“指导员,家属院那边土坯砖到了,雨太大,得赶紧组织人卸车码好!”
他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水洼。
赵指导员当即拍板:“调无训练任务的战士,你带队,注意安全!”德昇领了命令,转身就往宿舍区跑,扯着嗓子喊人:“三排、五排的同志,带雨衣,家属院工地集合!”
没一会儿,二十多个战士跟着他冲进雨幕,雨衣下的训练服很快被浇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肩背。
卸砖时,德昇站在卡车后斗边,弯腰把砖一摞摞递给下面的战友,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流,模糊了视线,他就时不时甩甩头,额前的碎发湿成一绺绺。
苫布棚子离卡车有十几米远,他怕战友们来回跑太累,干脆带头扛起砖往棚里送,一趟又一趟,胶鞋踩在泥里陷下去半尺深,拔出来时带着厚厚的泥疙瘩。
忙活了一中午,终于把整车土坯砖都码进了苫布棚,砖垛码得方方正正,连最底下一层都没沾到雨水。
德昇靠在棚柱子上喘气,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泥和水,分不清哪是汗哪是雨。
汽车班的战士们赶在天黑前安全返回连部,班长特意给营建办公室的邵主任打了电话,嗓门亮得能穿透电话线:“邵主任,多亏了兄弟们,不然这土坯砖就全废了!得给他们加菜!”
晚饭时,邵主任端着搪瓷缸子走到德昇桌前,拍着他的后背直夸:“好小子,有章程,脑子活,还肯下力,辛苦你了。”
德昇咽下塞了满嘴的米饭,咧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都是该做的,战友们也是真出力了。”
这样的事多了,营区里没人不拥戴他。防化连后勤部的朱副部长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司务长的位置空了快一个月,连里开了三次会,人选始终定不下来。
这位置可不是闲职,管着全连三百多号人的吃穿用度,小到战士们的牙膏肥皂、每月的洗衣粉发放,大到训练服、帐篷、急救包的采购调配,甚至连菜地的蔬菜收成、食堂的米面油储备都得操心。
用朱副部长的话说:“司务长管着‘粮草’,直接连着战斗力,必须得找个认真稳重、让人信服的人。”
第一次在党委会上提夏德昇时,有人皱着眉犹豫:“德昇在营建办公室是干得好,写材料、搞测绘都靠谱,可司务长的活儿杂多了,柴米油盐、物资调配,哪一样都得精打细算,他能扛下来吗?”
朱副部长当时正捏着个搪瓷杯喝水,闻言“哐当”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语气笃定:“我观察他快一年了,去年拉练,咱们连的给养车陷在黑风口的泥洼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就到饭点,战士们都饿着肚子。是德昇带着几个战士,拿着锹、拿着铲子,最后干脆徒手挖泥,手上磨出了血泡都没停,挖了半个钟头,愣是把车推了出来,没耽误一顿饭。就这份责任心,比啥本事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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