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书店的灯刚亮起来,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窗外是学校放学后的喧闹声,孩子们的笑声一阵阵从门口掠过,又很快远去。书店里只剩下翻书的细碎声,还有水壶里将沸未沸的低鸣。
他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三十多岁,瘦,肩背有些塌,头发很长,却没打理好,像是常年忘了时间。身上那件黑色外套洗得发白,袖口起了毛边,但很干净。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目光在书架间来回移动,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这才慢慢走进来。
他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绕着书架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像是在摸一件件老朋友。走到靠窗的那一排时,他停下了,抽出一本画册,又很快放回去,动作小心得像怕惊动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走到柜台前。
“我不买书。”他说,声音很低,“我想……坐一会儿,说几句话。”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示意他坐下。
他双手捧着杯子,指节有些发白,热气慢慢爬上他的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
“我是搞艺术的。”他说。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点固执。
他说自己学的是油画,科班出身,毕业那年也被人夸过有天赋。那时候他以为,只要画得足够好,总能等来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后来发现,画得好不顶用。”他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得意,全是疲惫,“要会包装,要会说话,要会站队。画布上画的是世界,现实里画的是关系。”
他说自己画了十几年,画室换了一间又一间,展览也参加过,可卖出去的画寥寥无几。最贵的一幅,卖的钱还不够交半年房租。
“有朋友劝我。”他说,“说你画得再好,不迎合市场也没用。让我多画点好卖的东西,山水也好,抽象也好,什么流行画什么。”
他低头看着杯里的水,水面轻轻晃动。
“我试过。”他说,“可一动笔,就觉得恶心。不是画不出来,是觉得对不起自己。”
后来他去做过设计,做过培训,甚至给商业公司画过宣传插画。钱是多了一点,可每天回到家,看着那些画,他都不敢署名。
“那不是我。”他说,“可如果不画那些,我就活不下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他讲起父母。父母在老家,早就不指望他能出名,只希望他有一份稳定工作。他们不懂什么艺术,只知道邻居家的孩子已经买房成家,而他还在城市里租房画画。
“他们问我,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有时候我也怀疑,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他问我:“你说,人活着,是不是一定要把理想坚持到底?如果坚持让身边的人都受苦,那算不算一种残忍?”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只是看着他。这个在现实里撞得满身伤,却依旧不肯低头的人。
“你觉得你画画的时候,是活着的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很用力。
“那就够了。”我说。
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
我告诉他,人性里有一部分,天生就是要和现实对抗的。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被完全磨平。如果连那一点坚持都没有了,人也许能活得轻松些,但会慢慢变得陌生。
“你不欠世界一个成功。”我说,“你只欠自己一个不背叛。”
他沉默了很久。
“可我真的很累。”他说。
“累的时候,可以停下来。”我说,“但不一定要改方向。”
他把水喝完,站起身来,向我点了点头。
“今天说完,好像轻了一点。”他说,“至少知道,我不是一个完全没用的人。”
临走前,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得很旧的纸,是一幅小素描。画的是一间小书店,灯亮着,窗外天色昏暗,却很安静。
“送你。”他说,“不值钱,但是真的。”
我接过来,看了很久。
他走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灯亮起,风吹动门口的风铃,发出轻轻的声响。
我把那张画放在柜台后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人穷的不是钱,是被理解的机会。而艺术,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得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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