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刚歇,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像泼了一地的墨汁里掺了碎银。巷口的老槐树还滴着水,水珠砸在赵师傅的补碗摊棚顶,“嗒嗒”声像在敲小鼓。他已经支好了摊子,长条木桌是用拆迁区收来的旧门板改的,边缘被磨得比婴儿的脸蛋还圆润,露出的木纹里嵌着点深褐色的老油渍,是几十年盛酱油洒的、泼醋溅的,攒成了时光的印记。桌面上铺着的蓝布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四角各压着块铜镇纸,镇纸上的绿锈爬得密密麻麻,和铁皮匣子里铜锔子的黄铜色混在一起,像幅被岁月泡褪色的水墨画。
我蹲在摊前,看他从帆布包里往外掏家伙。最上面是个铁皮匣子,锁是黄铜的,锁孔周围被钥匙磨出了圈亮痕。打开匣子,里面的铜锔子码得比当铺的银子还整齐:大的像元宝,锔面錾着简单的回纹,是补坛子用的;小的似月牙,边缘磨得光滑,专补细瓷碗;最小的只有指甲盖一半大,锔腿细得像头发丝,是他特意为茶杯磨的。匣子底层垫着块绒布,绒布上绣着朵褪色的牡丹,是他过世的老伴年轻时绣的,“软和,不硌锔子”,他总这么说。
“赵师傅,”我指着匣底那堆碎瓷片,有青花的、豆青的,还有片带着描金的,“这些豁了口、碎成渣的,还能派上用场?”
他正用细砂纸磨锔子的“腿”,砂纸是最粗的那种,磨起来“沙沙”响。闻言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露出那双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眼睛:“碎瓷磨成粉,调腻子用的。”他捏起片青花瓷的碎片,对着晨光转了转,碎片边缘的釉色在光下泛着层淡淡的青,像蒙着层雾气,“你看这釉色,道光年间的‘细路瓷’,胎薄釉润,比现在机器烧的瓷实多了。去年补个光绪年的茶盏,就用这瓷粉调的腻子,补完跟原胎一个色。”
说话间,巷口传来木盆拖地的声音,“吱呀吱呀”的,是王奶奶踩着她的旧木屐来了。她拎着个粗瓷坛子,坛子口豁了块,裂纹从豁口处往下延伸,像条冻僵的蛇,裂纹里还嵌着点深褐色的咸菜渣,混着点霉斑。
“赵师傅,您闻闻!”王奶奶把坛子往桌上一放,一股咸香混着点土腥气飘过来,“昨儿腌芥菜时发现裂了道缝,漏了小半碗汤,再漏下去,一坛子芥菜就得烂光!”她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我家那老头子说,买个新塑料桶才十五块,补这破坛子不值当。”
赵师傅接过坛子,左手托底,右手拇指顺着裂纹慢慢摸过去,指尖在坛口豁口处停住,轻轻敲了敲:“这是‘冷裂’,天冷冻的,瓷胎里的应力没散,一着寒气就绷开了。”他从匣子里挑出三枚最大的铜锔子,锔子的“腿”有牙签那么粗,在晨光里泛着暖黄的光,“得用三个‘大元宝’锔子,上下各一个,中间再顶一个,不然兜不住坛子里的汤——您这坛子装的是老盐水吧?咸得很,普通腻子扛不住。”
“三个锔子?”王奶奶咂舌,伸手往怀里掏荷包,“那得多少钱?我这坛子……”
“塑料桶腌菜,开春就馊。”赵师傅没等她说完,从桌下摸出个小陶罐,罐口用红布盖着,掀开红布,一股淡淡的米香飘出来。他倒出点透明的液体在指尖,搓了搓,往裂纹上抹了点:“您闻这糯米浆,我昨儿后半夜新熬的,熬了两个时辰,稠得能挂住筷子。混着瓷粉调成腻子,干了比水泥还结实,别说腌菜,装酱油都漏不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往王奶奶那边凑了凑,老花镜几乎要贴到坛身上:“您那坛子是光绪年的‘粗瓷’,您看这底款。”他把坛子倒过来,坛底模糊的“同顺”二字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笔画边缘有点晕,“‘同顺’是那会儿的老窑口,专烧家用瓷,胎厚,盛东西不串味。现在年轻人不稀罕,可这是祖宗传下来的理——老物件用着顺手,补补还能陪您十年。”
王奶奶眼睛一亮,往坛底瞅了半天:“真的?我嫁过来时就见它摆在灶台上,婆婆说她嫁过来时就有了……”
“错不了。”赵师傅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钻头,钻头比绣花针还细,木柄上缠着圈红布条,是他孙女去年给他缝的,说是“讨个喜气,钻眼不打歪”。他往坛壁上撒了点清水,左手按住坛子,右手捏着钻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整个上半身纹丝不动,只有手腕在慢慢转,“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钻到半寸深时,他往钻头上滴了点清水,水珠在坛壁上滚成个小球,“瓷胎薄,钻快了发烫,一炸就全完了。当年我师父教的,‘宁慢三分,不抢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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