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把老李的蓝布棚子罩住一半。棚子下的厚帆布上,棕绳按粗细码成三摞,最粗的堪比筷子,最细的像缝衣线,每根都透着深褐色的光泽——那是用桐油浸过三遍的缘故。帆布角落堆着个铁皮盒,里面分门别类装着工具:铜制的穿绳钩带着倒刺,木柄的紧绳器包着层包浆,还有几卷不同型号的麻线,是用来缠扎棕绳接头的。树杈上挂着个铁皮水壶,壶嘴被水垢堵了一半,倒出来的水总带着点铁锈味,老李却喝得自在,说这水。
我蹲在帆布旁,看着他手里的木梭在棕绷架间穿梭。那木梭是枣木做的,梭身被磨得像块鹅卵石,尾端还刻着个极小的字。这梭子比我儿子岁数都大,老李头也不抬,铁钳咬着旧棕绳的断头,猛地一拽,一声,朽坏的绳段带着灰絮落下来。他用指尖捻了捻那些碎棕丝,眉头皱起来:你看这纤维都糟了,太阳直晒的时候得用苇席挡着,不然棕丝里的油分跑太快,五年就得松。
李师傅,这新棕绳看着比上次见的亮些。我指着他脚边那捆还没开封的绳卷,表皮泛着润润的光。
他停下手里的活,拿起一根在掌心搓了搓,棕丝簌簌落了点细渣。去年进的是山棕,今年换了川棕,指腹刮过绳面,露出里面更细密的纤维,山棕粗,耐磨,但硬;川棕软和些,睡起来不硌骨头。他忽然往我手心里塞了根,你攥攥,能感觉到潮气不?新绳得带点润度,太干了容易脆断,这是跟山里老匠人学的,得选刚割下来三个月的棕片,过了半年就老了。
说话间,他已经把旧绷架的木框擦干净,用细砂纸磨掉边角的毛刺。这框子是老松木的,他用指节敲了敲,你听这声,闷闷的才好,要是发脆,就说明里头糟了,得换。接着从帆布下摸出个小陶罐,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蜡香混着桐油味飘出来——罐里是融化后又凝固的蜂蜡和桐油混合物,比例是他试了二十多年才定下的。他捏起一小块,在掌心搓软,顺着棕绳的纹路细细抹上去,这步叫,得让蜡油渗进棕丝缝里,既防水,又软和。
我看着他把搓好蜡的棕绳缠在木梭上,绳头用麻线牢牢扎在梭尖的小孔里。穿绳得从中间往两边走,他屈起手指在绷架上点了点,横七竖八都得对正,差半寸,睡久了就会歪。木梭在他手里像活过来似的,从木框的圆孔里穿进穿出,每过三道绳就用紧绳器卡一下,铁制的器身咬住棕绳,他脚蹬着绷架边缘,腰腹发力往后拽,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你看这绳,得拉到能弹响才够劲,他松了松手,棕绳地颤了一声,这样十年都塌不了。
现在学这手艺的人少了吧?我问。他正用带倒钩的铁针把交叉的棕绳锁在一起,针脚又小又密,像绣活儿。
没人学喽,他往针眼里穿麻线,线头用唾沫抿了抿,年轻人嫌这活磨性子,一天穿不了两张绷,挣的不够买包烟。他忽然笑了,眼角堆起褶子,但上周有个姑娘来,说要学,说棕绷透气,现在讲究自然,说不定以后又时兴了呢?他拽了拽刚锁好的绳结,纹丝不动,你看,手艺这东西,只要有用,就死不了。
日头爬到头顶,老槐树上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老李从帆布下摸出个搪瓷缸,里面是凉好的绿豆汤,上面漂着片薄荷叶。歇会儿,他把缸子递给我,这活急不得,绳与绳之间的空当,得像算好的一样,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就跟过日子似的,得透着股匀劲。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手上,那双手布满裂口,却把每一根棕绳都捋得服服帖帖,像在抚摸着时光里最结实的纹路。
喜欢打工逆袭pei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打工逆袭pei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