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完笔尖,他又拿出卷细如发丝的黄铜丝,“这是0.08毫米的,比头发丝还细。”他用镊子夹着铜丝,小心翼翼地缠在笔杆的裂缝处,每缠一圈就用指甲盖压一下,“以前没胶水的时候,老辈人都用这法子修竹制笔杆,铜丝能跟着木头热胀冷缩,比胶水结实。”缠到最后,他把铜丝末端折进裂缝里,用小锤子轻轻敲了三下,“这叫‘锁口’,能防松。”
“您这些工具都是自己做的?”我看着那把缠着不同颜色棉线的螺丝刀,忍不住问。
“大半是。”陈师傅拿起最小的那把,刀头只有针尖大,“这是用自行车辐条磨的,原来的刀头太粗,拆‘犀飞利’的笔尖根本伸不进去。你看这手柄,缠的是我老伴纳鞋底剩下的棉线,防滑还吸汗——夏天手上出汗,塑料手柄滑得像泥鳅,这棉线就靠谱多了。”他顿了顿,指着桌角的铁皮柜,“里面还有套‘秘密武器’。”
打开铁皮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个玻璃罐,标签上写着“虫胶液(5%浓度)”“松节油(提纯三次)”“蜂蜡(去杂质)”。“修赛璐珞笔杆,得用5%的虫胶液,浓了会开裂;修木质笔杆,得加蜂蜡,增加韧性。”陈师傅拿起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罐子,“这是我自己泡的‘润墨剂’,用当归和甘油泡的,能润滑笔尖,还防墨水腐蚀——老钢笔的笔尖是镀金的,现在的墨水酸性强,不保养容易生锈。”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个背着帆布包的中年人,手里捧着个木盒。“陈师傅,您看看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支笔杆刻着“为人民服务”的钢笔,笔帽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这是我父亲的,他说当年在部队时,用这支笔写过入党申请书。现在吸不上墨了,您看还有救吗?”
陈师傅接过钢笔,先掂量了下重量,“是支‘红旗’牌,1968年的军供款,笔杆是酚醛树脂的,耐摔。”他旋开笔杆,对着光看了看墨囊,“墨囊老化了,橡胶都成渣了。”又拆下笔尖,用镊子夹着在绒布上轻轻一磕,掉出几粒黑色的渣子。“笔舌堵了,还有笔尖铱粒磨损不均——您父亲是不是总写撇画?左边铱粒磨得比右边多。”
中年人连连点头:“对!我爸说他写报告总爱用撇画起笔。”
“那得‘开锋’。”陈师傅拿出块紫红色的天然砥石,“这是‘油石’,比砂纸细十倍。”他往砥石上喷了点水,捏着笔尖轻轻打磨,“角度得跟着铱粒磨损的反方向,磨出个小斜面,这样写撇画就顺了。”磨了约莫五分钟,他把笔尖对着光看,“你看,反光是不是连续了?这就说明铱粒平了。”
他又从柜里拿出个新墨囊,“这是我找橡胶厂定做的,按老尺寸做的,厚度比现在的厚0.2毫米,和你父亲那时候的弹性差不多。”换好墨囊,他吸了点墨水,在张废报纸上写了个“党”字,笔画流畅,没有半点滞涩。“试试?”
中年人接过钢笔,手有点抖,在报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突然红了眼眶:“就是这感觉!跟我小时候看我爸写字一模一样!”
等中年人走了,陈师傅把那支“红旗”钢笔的型号、故障、维修方法记在笔记本上,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每支笔都有故事,”他合上笔记本,“修笔不光是修零件,是把故事续上。”
我指着桌角那支缠着铜丝的钢笔,“那支呢?”
“哦,那是1983年修的,”陈师傅笑了笑,“老主顾的,笔杆裂了,他说‘不用换,缠上能用就行,看着亲切’。每年他都来保养一次,今年春天没来,他儿子来取的,说老人走了,这支笔留着念想。”
阳光渐渐斜了,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的光斑移到了墙角,照亮了那里堆着的旧钢笔——有笔帽掉了的“永生”,有笔杆断了的“英雄”,每支笔上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日期和名字。陈师傅拿起块绒布,开始擦拭工具,镊子、螺丝刀、放大镜,每样都擦得发亮,动作像在给老伙计们拂去灰尘。
“您这手艺,现在年轻人学的少吧?”我问。
“少喽,”他把镊子按编号插进木盒,“现在的孩子不知道‘铱粒’是啥,更别说分辨‘明尖’和‘暗尖’的写法差异了。上次来个小伙子,说钢笔漏水,我一看,是他把墨囊装反了——现在的笔哪用得着这么讲究?”他拿起那支“华孚”金笔,轻轻旋开,“你看这笔尖的雕花,是老工匠手工刻的,现在都是机器压的,没那股劲儿了。”
暮色漫进屋里时,陈师傅开始收拾东西,他把每个工具都放回固定的位置,就像给士兵归队。最后,他拿起那支缠着铜丝的钢笔,用软布擦了擦,放进个特制的木盒里,“明天得给它上点蜂蜡,铜丝锈了会粘坏笔杆。”
关门时,门轴又“咿呀”了一声,这次却像句晚安。巷子里的马齿苋已经合上了叶子,远处传来晚归人的脚步声,和屋里那股松节油的气味混在一起,慢慢浸进了砖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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