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不知如何回答。
老人慢慢平静下来,眼神望向天花板,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1979年,那台机器做出来的时候,我去上海看过。”他缓缓说,“冯总工——冯明德,是我大学室友。他带我进车间,指着那台机器说,‘老李,你看,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的光刻机。’”
李卫国屏住呼吸。他从未听过这段往事。
“但调试失败了。不是设计问题,是加工精度不够。”李振华转过头,看着儿子,“你知道冯工最后说什么吗?他说,‘给我一台德国数控机床,我保证能做出来。’”
“后来呢?”
“没有后来。”老人眼神暗淡,“外汇紧张,机床没批下来。冯工郁郁而终,机器封存,团队解散。老周守着那些图纸,一守就是十四年。”
ICU的灯光惨白。仪器声滴滴答答。
“爸,您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说了有什么用?”李振华闭上眼睛,“你们这一代,眼里只有钱,只有上市,只有资本运作。技术?那是笨人才做的事。”
话很重。但李卫国听出了里面的痛——不是对他,是对那个逝去的时代,对那些未竟的理想。
“爸,”他握紧父亲的手,“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那台机器修好。用现在的数控技术,用进口的光学模块,用……”
“用钱?”李振华打断,“用钱能买来技术?”
“不能。”李卫国摇头,“但钱可以买时间,买设备,买人才。爸,时代不一样了。光靠情怀做不出芯片,但光靠钱也做不出。我们要的,是情怀加钱,再加一点……运气。”
很实在的回答。李振华睁开眼睛,盯着儿子看了很久。
“你们那个……香港公司,是干什么的?”他突然问。
“引进技术,吸引人才,对接资本。”李卫国如实说,“我们还接触了台湾工程师。”
“台湾?”老人眉头皱起。
“只谈技术,不谈政治。”李卫国赶紧解释,“他们经验比我们丰富,我们市场比他们大。合作,才能追上国际水平。”
李振华沉默了很久。心电图起伏,像在思考。
“我床头柜里,”他终于开口,“有个铁盒子。钥匙在我枕头下面。”
李卫国摸索着找到钥匙,打开床头柜。铁盒子很旧,印着“沈阳重型机械厂”的字样。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沓发黄的图纸,和几个亮晶晶的金属块。
“图纸是我1975年设计的液压伺服系统,当时给数控机床配套的,精度到0.01毫米。”李振华声音微弱,“那些金属块,是不同热处理工艺的试片,上面刻着参数。没什么用,过时了。但你要是觉得……还能参考,就拿去。”
李卫国拿起一块试片。不锈钢材质,边缘刻着小小的字:“1978.06,淬火+三次回火,HRC 58-60”。
“爸……”他声音哽咽。
“别哭。”李振华费力地抬手,抹掉儿子眼角的泪,“我骂你,是怕你忘了根本。但老周说,你们没忘。你们修那台机器,招那些老工人,买那些旧图纸……你们记得。”
他喘了口气:“记得就好。记得,技术就有根。有根,就能长。”
仪器突然发出警报。护士冲进来。李卫国被请出病房前,最后听到父亲的话,很轻,但清晰:
“告诉肖向东……做成了,给我烧张图纸。”
门关上。李卫国靠在走廊墙上,铁盒子抱在怀里,很沉。
窗外,北京五月的夜空没有星星。但父亲交出的那些试片,在他口袋里,冰凉,坚硬,像一粒粒被时间打磨过的星辰。
1994年8月,芝加哥。
摩托罗拉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里,空调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李卫国带着律师团,坐在长桌一侧。对面是摩托罗拉副总裁和六位律师,其中一位白发老者,是专打专利官司的顶级大状。
“这是最终和解方案。”摩托罗拉律师推过一份文件,“交叉许可协议:你们可以继续使用那三项专利,直到专利到期;我们获得你们汉字传呼机相关专利的免费使用权。分期支付方案:你们在五年内支付八百万美元,第一年一百万,之后逐年递增。”
李卫国没看文件,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这是向东集团第一批采购的IBM ThinkPad,黑色,厚重。
“我们计算过。”他调出一份表格,“如果按这个方案,五年实际支付总额折现后是七百二十万美元。而如果我们继续诉讼,即使败诉,赔偿金最多一千两百万,但诉讼周期至少两年,这两年里我们可以继续销售——这部分利润,大约四百万美元。”
他抬头:“所以实际上,和解只为我们节省了八十万美元,却要交出我们的专利。这不合算。”
摩托罗拉副总裁挑眉:“但诉讼有风险。如果败诉,你们不仅赔钱,还可能被禁止销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知识偷渡者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知识偷渡者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