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支钢笔。很普通的英雄牌钢笔,但笔杆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周恩来”
笔杆底部,还有两个更小的字母:X & L。
肖向东握着那支笔,在黑暗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四、临行前夜
出发前夜,林美娟最后一次整理行李。
两个大箱子已经装满——主要是书和资料,衣服只占了一小角。母亲坐在床边,一边帮她检查衣物,一边悄悄抹眼泪。
“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林美娟放下手里的书,坐到母亲身边。
“这一去就是五年……”母亲握着她的手,“娟儿,你也不小了,去了那边,要是有合适的……”
“妈。”林美娟打断她,“我是去学习的。”
“学习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啊。”母亲叹了口气,“那个肖向东……你们……”
“我们只是朋友。”林美娟说得很平静,“很好的朋友。”
母亲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夜深了,母亲睡下后,林美娟独自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摊着护照、机票、签证——明天下午两点,CA981航班,北京飞纽约。
她拉开抽屉,最里面是一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本同样泛黄的《自然辩证法通讯》,1977年第3期。
翻到第47页。
两个人的笔迹交织在一起,那些关于科学方法、关于真理标准、关于知识分子的责任的讨论,跨越十一年时光,依然鲜活。
她看着自己在页边空白处写下的那句话:“科学应当为人民服务,但首先,科学家应当有追求真理的自由。”
下面,是肖向东的回复:“自由不是恩赐,是争取来的。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为后来者争取更大的自由。”
她轻轻抚摸那些字迹,然后合上杂志,放回铁盒。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夜深人静,铃声格外刺耳。林美娟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七分。
她接起电话。
“是我。”肖向东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办公室。
“还没睡?”
“睡不着。”肖向东顿了顿,“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
“证件都检查过了?护照、签证、I-20表……”
“都检查三遍了。”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美娟。”肖向东突然说,“如果……如果我请你留下来,你会留吗?”
林美娟握紧了听筒。
窗外,北京的秋夜空旷而高远,几颗星星在云隙间闪烁。
“不会。”她回答得很快,但声音很轻,“这个机会,对我,对我们想做的事情,都很重要。”
“我知道。”肖向东的声音里有一丝苦笑,“所以我没问。”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更长。
“向东。”林美娟第一次这样叫他,在电话里,在深夜,“你还记得在北大荒时,你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你说,我们这代人,注定是桥梁——连接封闭与开放,落后与先进,过去与未来。”她的声音很稳,“现在,我要去成为那座桥的一部分了。但不是单向的,是双向的。我会把最先进的东西带回来,也会让世界看见真实的中国。”
电话那头传来深深的吸气声。
“我为你骄傲。”肖向东说,声音有些沙哑,“一直都很骄傲。”
“谢谢。”林美娟闭上眼睛,“我到了那边,会给你写信。国际长途太贵了,但信可以写长一点。”
“好。”
“还有,”她补充,“那支钢笔,要记得用。”
“一定。”
挂断电话后,林美娟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光照在摊开的护照上。
她打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最后一页:
“1988年10月25日,离京前夜。
电话里,他终于问了那个问题。
我给了真实的答案。
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时代选择了我们,去成为更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个人的悲欢,在历史的洪流中,轻如尘埃。
但尘埃也有重量。
那本杂志,那支钢笔,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就是我们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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