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下学期……还开这门课吗?”王明问得小心翼翼。
肖向东沉默了一下:“可能不开了。学校有别的安排。”
王明的眼神黯淡下去:“那太可惜了。我们很多同学都说,您的课是这学期最有收获的。”
“以后会有其他老师开的。”
“但不一样。”王明小声说,“您讲的不只是知识,是……是一种精神。”
肖向东拍拍学生的肩:“记住,知识可能会过时,但学习和思考的精神永远不会。以后不管谁教这门课,你都认真学。系统工程的思想,会让你受益终身。”
王明点点头,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跑进了雪中。
肖向东抱着纸箱,继续往家属区走。路过近春园时,他停住了脚步。荒园被雪覆盖,太湖石成了一个个白色的雕塑,石桌石凳都埋在雪下。九年了,他们在这里讨论过未来,争吵过方向,憧憬过变革。
现在,他可能要暂时离开这个舞台了。
“肖向东?”
又一个声音。这次,他浑身一震——是林美娟。
她站在近春园的入口处,穿着军大衣,围着红色围巾,在雪地里像一簇火焰。没有打伞,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
“美娟?你怎么……”
“我刚从北京站过来。”林美娟走过来,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春蕾项目的调查结束了。我没有问题,项目继续。”
“太好了。”肖向东由衷地说。
“但你呢?我听说……”
“调去出版社了。”肖向东说得很平静,“从下学期开始,不当老师了。”
林美娟看着他,看了很久。雪花在两人之间飘落,时间好像静止了。
“你后悔吗?”她突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走这条路。如果你安安分分当老师,不搞那些研究会,不买股票,不碰技术引进,现在可能已经是副教授了。”
肖向东想了想:“不后悔。只是……有点累。”
“那就休息一下。”林美娟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肖向东打开。是一支新钢笔,上海英雄牌的,和他1978年离开参加高考时林美娟送的那支同一个牌子。
“旧的该换了吧。”林美娟说,“用这支,写点新的东西。”
肖向东握着钢笔,金属外壳在雪天里冰凉,但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回暖。
“美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倒下了,你会怎么办?”
林美娟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石桌前,拂去积雪,露出底下斑驳的石面。
“你还记得这里吗?”她问,“1979年春天,你在这里收到我的第一封信。我说我们暂时不见,等未来某个不必躲藏的时代重逢。”
“记得。”
“那个时代还没来。”林美娟转过身,看着他,“所以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你倒下了,我会继续走;我倒下了,你也要继续走。只要我们中还有人站着,路就不会断。”
她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火种,在雪夜里燃烧。
“向东,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有陈思北在攻关技术,有李卫国在深圳探路,有方文敏在北京周旋,有周教授那样的老前辈在支持,还有……”她停顿了一下,“还有我,在医学领域证明改革开放带来的不只是争议,更有实实在在的进步——我们实验室用进口设备做出的新药,已经开始临床了,效果很好。”
肖向东忽然明白了。九年了,他们散落在不同的领域,看似各自为战,但实际上在构建一个系统——技术的、经济的、思想的、医疗的。这个系统可能还不完善,可能还很脆弱,但它已经存在。
就像地窖里的火种,看似微弱,但已经点燃。
“谢谢你,美娟。”
“不用谢。”林美娟围好围巾,“我得走了,今晚的火车回深圳。最后送你一句话——”
她看着他,眼睛在雪光里亮如星辰:
“火种不灭,就有燎原之日。”
说完,她转身走进雪中,红色的围巾在白色的世界里渐行渐远。
肖向东站在原地,抱着纸箱,握着钢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清华园的夜色里。
雪越下越大。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重新燃烧起来了。
回到筒子楼的宿舍,肖向东打开纸箱,取出那台汉字传呼机原型机。按动开关,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字:“地窖里的火种还在。”
这是他让陈思北设置的开机问候语。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打开台灯,铺开稿纸,用新钢笔写下标题:《关于移动通信技术发展趋势及我国对策的建议》。然后开始写作,从陈思北的汉字传呼机出发,分析移动通信的技术脉络、市场前景、产业机会,最后提出一套中国发展移动通信产业的系统方案。
这不是学术论文,也不是改革呼吁,而是纯粹的技术战略分析。但在这个1985年的平安夜,在这个被暂停一切职务的时刻,肖向东觉得,这可能是他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实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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