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脚下的地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也在心里。”
李卫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思北则直接问:“那你现在……找到对的位置了?”
肖向东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永远没有绝对‘对’的位置。但我明白了,重要的不是找到一台完美适配的机器,而是让自己成为那个无论放进哪台机器,都能想办法理解它、适应它,甚至最终能参与调试它的人。知识、思维方法、还有……”他目光扫过两人,“能在寒冷中互相确认存在的同伴,就是调试的工具。”
他这番话带着某种超越年龄的透彻和隐喻,李卫国和陈思北未必能完全领会所有深意,但他们听懂了一部分——关于迷茫、挣扎、适应、以及友谊在其中的分量。这解释了他为何总是想得更深、看得更远,也为何在那些最艰难的时刻,依然能稳住他们。
“所以,”李卫国端起酒瓶,又喝了一小口,辣得眯了眯眼,“你去清华,不只是学工程力学。”
“是去学习如何调试更复杂、更庞大的‘机器’。”肖向东承认。
“那我们呢?”陈思北问。
“你们也是。”肖向东看着他们,“清华的精密仪器,交大的船舶工程,都是顶好的‘调试专业’。我们会站在不同的位置,但用的是同一种思维。将来,”他目光变得深远,“也许有一天,我们真能一起,去调试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这个模糊的远景,让三人的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火光照亮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不再是求生而是创造的火焰。
“无论你去哪里,要做什么,”李卫国伸出手,按在肖向东的肩膀上,力道很重,“记得我们。记得这个地窖,记得这些夜里。”
“当然。”肖向东也伸出手,覆在李卫国的手上。
陈思北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也重重叠了上去。三只手,带着不同的薄茧和伤痕,紧紧叠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和脉搏。
无需更多誓言。
他们开始最后的清理。不是毁灭痕迹,而是将其归于自然。炉灰被仔细拨散,踩平。他们带来的花生壳和酒瓶收好带走。最后,肖向东走到一面土墙前,用一块尖石,在靠近地面的、不易察觉的角落,刻下了三个极小的字母:XXD、LWG、CSB,以及一个日期:78.3.20。刻得很浅,像是自然风化留下的痕迹。
“留给未来的‘考古学家’。”他笑了笑。
陈思北从怀里掏出一小截他们用过无数次的炭笔,轻轻放在刻字旁边的砖缝里。“配套文物。”
李卫国则把那盏陪伴他们最后一夜的油灯,小心地放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灯罩擦得干净。“也许哪天,还能照亮别人。”
做完这一切,炉火渐弱。他们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承载了太多沉重与希望的空间。然后,依次钻出地窖,将入口的伪装恢复原状,尽量让它看起来和周围无数个被遗忘的角落别无二致。
站在外面清冷的月光下,连队的轮廓安静地沉睡在远方。春风拂面,已带上了明显的暖意,融雪的气息混合着泥土苏醒的味道。
三人没有立刻分开,并肩站了一会儿,望着那片他们奋斗过、也即将离开的土地。
“北京见。”李卫国说。
“上海来信。”陈思北说。
肖向东点点头:“一路顺风。”
他们转身,朝着各自宿舍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没有回头。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入连队庞大的暗影之中。
地窖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墙角那盏被留下的油灯,和砖缝里那截小小的炭笔,以及墙根处那几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默默见证着这里曾发生过的、关于知识、友谊与突围的一切。而炉膛里最后一点余烬,在无人注视的黑暗里,兀自散发着微弱而持久的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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