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兵夜校”的顺利开展,像在连队沉闷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肖向东借着解决实际生产问题的由头,将一些基础数理知识悄然编织进课程,听课的人群渐渐稳定,甚至有几个老职工饭后也爱来听听,说是“长见识”。周继学和吴建国在“技术小组”里的进步更是肉眼可见,他们对原理的刨根问底,反过来也促使肖向东三人不断深化和系统化自己的理解。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那冰封的知识渴望,在“生产需要”的保护色下,悄然消融、汇聚。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止息。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王海柱。一天下工后,他皱着眉找到肖向东,瓮声瓮气地说:“肖老师,那个赵大刚,最近有点邪性。”
“怎么了?”肖向东正在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个简易的传动比示意图,头也没抬。
“他老往连部跑,说是汇报思想,一待就是半天。”王海柱蹲下来,压低声音,“俺昨天去交工具,在窗外听见他跟指导员说话,说什么……‘深刻认识到文化知识对建设北大荒的重要性’,还说自己‘基础差,但决心大’,想‘迎头赶上’。” 王海柱学着赵大刚那拿腔拿调的口气,脸上满是不屑,“俺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还问,咱这夜校,有没有更‘系统’的材料,他想‘系统’地学。”
肖向东手里的树枝顿了顿。赵大刚想“系统”地学?这不像他一贯急功近利、喜欢抓人短处的作风。
果然,没过两天,赵大刚就“偶遇”了正在隔间整理讲义的肖向东。他脸上堆着笑,手里居然拿着两本边角卷曲、封面模糊的旧书——一本是《工农兵实用数学》,另一本是《机械工人识图》。都是前些年公开出版、内容极其粗浅的普及读物,如今也早已不再印刷。
“肖老师,忙着呢?”赵大刚语气热络,“我找了好久,才从家里翻出这两本旧书,想着拿来学习学习,提高一下,也好为连队多做贡献。可有些地方实在看不懂,不知道……能不能请教请教你?” 他眼神闪烁,既有试探,也有一种刻意表现的“积极”。
肖向东瞥了一眼那两本书,心中冷笑。赵大刚这一手玩得不算高明,但时机抓得很准。在夜校公开活动、连队默许“学技术”的背景下,他打着“提高贡献”的旗号来请教,肖向东若直接拒绝或敷衍,很容易被扣上“保守”、“留一手”、“搞小圈子”的帽子。尤其是在他刚刚因为修拖拉机获得嘉奖、备受瞩目的时候。
“当然可以,互相学习嘛。”肖向东面上滴水不漏,接过书翻了翻,“这两本书挺基础的,正适合入门。不过赵大刚同志,学习得循序渐进,贪多嚼不烂。这样,你先从这本《识图》看起,把里面提到的三视图、剖视表达清楚。看完后,我找几张咱们实际农具的图纸,你对照着试着画一画,把尺寸标一标。这个过程能帮你把基础打牢。”
他给的“任务”非常具体,非常“基础”,也非常耗时。看图、画图、标尺寸,都是需要静下心来反复练习的硬功夫,与高考核心的数理逻辑和解题技巧关联不大,却能最大限度地消耗赵大刚的时间和精力。你不是要“系统”学吗?我就给你最“系统”也最枯燥的基础训练。
赵大刚显然没料到肖向东答应得这么痛快,还给布置了“作业”,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好,好,我一定认真完成。”
这件事很快在连队小范围传开。有人说赵大刚转了性,知道上进了;也有人私下嘀咕,觉得他是看肖向东得了嘉奖眼热,想依样画葫芦。
就在肖向东琢磨着如何进一步应对赵大刚这突如其来的“好学”时,孙晓芸的警示,以更隐秘的方式送达了。
这次不是纸条。是在连部宣传栏更换内容时,孙晓芸指着新贴上去的一份关于“选拔优秀青年工农兵学员”的上级通知(仍是强调政治标准和推荐程序),对正在旁边帮忙递浆糊的肖向东,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名额有限,僧多粥少。最近连里,关于‘表现’和‘特长’的议论,多了。” 说完,她便专注于调整通知的角度,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肖向东心里一凛。孙晓芸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也点出了更深层的风险。赵大刚的“积极学习”,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找茬或沾光,更可能是瞄准了那可能存在的、为数极少的“推荐上大学”名额!在高考尚未公开恢复、仍是传闻的当下,“推荐”仍是离开这里、改变命运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合法通道。赵大刚是想通过模仿甚至超越肖向东的“技术能人”形象,来争夺这份稀缺的资源,同时将肖向东他们这个明显有知识储备的小团体,推到“只顾钻研技术、忽视政治表现”的危险境地。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针对性极强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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