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0月15日,清晨。
肖向东是被一种过于整齐的寂静惊醒的。没有上工哨尖锐的催促,没有食堂方向传来的、铁勺刮过大锅底部的刺耳声响,甚至连平时此时必然响起的、连队干部用喇叭喊话布置任务的嘈杂都没有。
一种近乎肃穆的异常,沉甸甸地压在连队上空。
他起身,走到糊着报纸的窗前,透过一个破洞向外望去。
天色是北方深秋特有的、浑浊的铅灰色。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操场中央的旗杆——这是他穿越后养成的习惯,通过旗帜的升降判断作息时间。
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旗杆上,那面他看了近半个月、每天清晨升起傍晚降下的国旗,此刻**静止在旗杆的中段**。鲜红的旗帜在无风的清晨微微低垂,像一个沉默的、凝固的叹息。
半旗。
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肖向东风暴般运转的大脑。2025年的记忆库被紧急调取、关联、比对。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国家的国旗会降半旗?
重大灾难。国家哀悼日。最高领导人逝世。
他的呼吸微微屏住。目光锐利地扫视更远处的环境。土坯房斑驳的墙壁上,除了那些“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批林批孔”的旧标语,似乎多了几处颜色更新、刷写更规整的大字。距离太远,看不清内容,但那鲜明的白底,在灰扑扑的背景下异常刺眼。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值日的知青探进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同寻常的郑重:“都起了,动作轻点。吃完早饭,礼堂集合。”说完便匆匆离去,没像往常一样催促。
肖向东缓缓转过身,开始穿衣。他的动作看似平常,但大脑正在以2025年研究员处理突发事件的速度进行着多线程运算:
1. 现象确认: 半旗,非工作日寂静,集体集会通知。符合“国丧”或“重大哀悼”的外部特征。
2. 时间锚定: 现在是1976年10月中旬。他穿越而来是10月初。那么,这个需要降半旗致哀的重大事件,应该发生在他抵达之前不久。
3. 历史事件匹配检索: 1976年,中国。需要降半旗的……记忆如同被触发的搜索引擎,几条关键信息高亮显示:
1976年1月8日,周总理逝世。(不,时间太早,已过去九个月,且当时局势复杂,哀悼活动受到限制,氛围与当前不完全相符。)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重大灾难,会降半旗。但通常伴有紧急救援氛围,而非此种肃穆、停滞的集体性仪式感。且地震已过去两个半月。)
1976年9月9日……
肖向东系扣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逝世。
这个日期,和他关于唐山地震的记忆一样,属于2025年历史常识中毋庸置疑的部分。一个时代的绝对符号的消逝。
所有线索瞬间收束,指向这个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答案。他“错过”的,不止是一场天灾,更是一个时代落幕时最沉重的那一声钟响。
他低下头,从自己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条折叠起来的、略显粗糙的**黑布条**。这是抵达连队后统一发放的,当时负责分发的人只是沉着脸说了句“戴上”,并未多解释。原主的记忆对此模糊,而他起初也只当是某种普通的身份标识或纪律要求,并未深究,也从未佩戴。
此刻,这条黑纱在他手中有了全新的、沉重的含义。他将其展开,布料因为存放而有些皱褶,黑色并不纯粹,掺杂着棉絮的杂质。他学着隐约记忆中他人的样子,用别针将它固定在左臂衣袖上。粗布摩擦着皮肤,一种象征性的重量随之落下——他正在主动佩戴上一个时代的哀伤标记。
走出宿舍,前往食堂的路上,异常的氛围更加具体。所有人都沉默着,步履比平时缓慢。交谈声近乎消失,连眼神接触都变得短暂而克制。肖向东看到,几乎每个人的左臂上,都戴着一条和他一样的、新旧不一的黑纱。王海柱迎面走来,这个平日嗓门最大的汉子,此刻只是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垂着眼匆匆走过,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眼圈似乎有些泛红。
食堂里的景象同样印证着他的判断。没有往日的拥挤和喧闹,人们安静地排队,安静地打饭,安静地坐下。玉米糊和窝头依旧是老样子,但咀嚼声都显得小心翼翼。墙壁上,一张覆盖了半个墙面的、崭新的巨幅标语刚刚刷好不久,白灰甚至有些反光:“化悲痛为力量,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落款日期是“一九七六年十月”。标语下方,是另一条略小的:“继承毛主席遗志”。
“毛主席”三个字,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肖向东推演的算式。
他端着饭盒,找了个角落坐下。内心翻涌的,并非周遭人们那种沉浸在事件中的悲伤,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属于穿越者的清醒战栗。他正身处历史教科书上那短短一行字所描述的、真实的情感场域中心。他知道这个事件在宏观历史中的坐标和意义,知道后续的权力更迭与时代转向,但此刻包围他的,是无数个体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信仰支柱的震颤、对未来的巨大茫然,以及被统一进集体仪式中的、无可逃避的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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