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军械库的灯终于熄了。陈远山走出门时,风从营区北面刮过来,带着凉意。他站在门口没动,身后是王德发还在低声和两个工匠说话的声音,那支并联枪管的试验品被小心地放在木架上,用布盖着。
他没再回指挥部。
白天的事压在心里,王德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响。“人醒了,枪死了。”可现在他忽然想问:如果人心又睡了呢?
他脱下军装外套,从勤务兵住的帐篷里翻出一件粗布衣穿上,领口磨得发硬,袖子短了一截。这样走在营区里,不会有人认出他是师长。
宿营区在南面,一排排低矮的帐篷歪斜地立着,有些用破油布补过,风吹得哗啦作响。他沿着边缘走,脚步放轻,耳朵听着每一顶帐篷里的动静。
三连的帐篷前,几个士兵围坐在一个小铁皮炉边。炉子里烧的是碎木和旧枪托,火光忽明忽暗,照在他们脸上,全是疲惫。
“馒头又黑又硬,咬一口满嘴糠。”一个年轻兵用刀尖挑着一块干粮,“前天发的菜,腌得发臭,炊事班也不换。”
“你还嫌?能吃就不错了。上个月我叔在六团,三天没发粮,靠挖野菜活命,最后还是饿倒了。”
“练得这么狠,有用吗?上次打伏击,冲锋号一响,前面的人倒了一片,我们连枪都没来得及开。”
“师座不是说要改枪?改好了就能打赢?我不信。咱们这支部队,从来都是填线的命。”
陈远山蹲在五步外的阴影里,没有出声。
另一个声音低下来:“我娘上个月托人带信,说家里田被占了,租子交不起,差点被保长抓去抵债。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她却在老家挨饿受罪……当兵到底图个啥?”
没人接话。
炉火跳了一下,映出几张沉默的脸。
“你们说师座清廉,不贪饷,自己穿补丁衣服。”那人顿了顿,“可他知道我们连双袜子都没有吗?知道我们晚上睡觉冻得缩成一团吗?他知道我们怕死,更怕死得没人知道吗?”
陈远山的手慢慢攥紧。
“前天老李死了,肠子流出来,抬回来的时候脸都青了。没人给他收尸,就用草席裹了,埋在后山沟里。连块牌子都没立。他老家在哪,谁也不知道。”
“我不想当英雄。我就想活着回去,给我爹送终,给我媳妇说一声对不起,这些年没寄过一分钱。”
火灭了。
帐篷里只剩一片黑。
陈远山站起身,没惊动任何人。他一步步往营地西头走,直到看见那棵老槐树。树皮裂开,枝干歪斜,不知活了多少年。他靠着树干坐下,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借着月光写下几行字:
“吃不饱”
“穿不暖”
“练得苦”
“死得快”
“无人知”
“无归处”
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天。
星星很密,像撒在黑布上的盐粒。他想起现代时看过的一段资料,抗战八年,阵亡将士三百多万,有名有姓的不足一半。剩下的人,成了数字,成了报告里的“伤亡若干”,没人记得他们叫什么,来自哪里,有没有父母妻儿。
而现在,这些人就睡在他身后那一排排破帐篷里。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意义。
他忽然明白张振国那天说的话——“弟兄们不怕死,就怕死得没价值。”
装备可以修,纪律可以整,但若这些人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只是炮灰,再多的新枪也拉不动他们的脚步。
他在槐树下坐了很久。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翻身的声音。某个帐篷里亮起一点油灯的光,很快又灭了。整个营地陷入沉睡,可那种压抑的情绪像雾一样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朝指挥部走去。
帐篷里没点灯。他坐在桌前,摸黑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士兵名册。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籍贯、入伍时间。很多人后面标注了“阵亡”或“失踪”。
他抽出笔,在空白页上写:
明日召集全体军官。
议题:部队现状与士兵生存实情。
不准迟到,不准缺席。
停顿片刻,他又添了一句:
所有连级以上干部,必须亲自汇报本连伙食、被服、伤病、家属联络情况。一项不清楚,当场免职。
笔尖顿了顿,继续写:
我要知道每一个兵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
不能再让他们在黑暗里熬下去。
外面起了风,吹得帐篷帘子轻轻晃动。桌上那张画着枪械结构的草图被掀了个角,他伸手按住,没看一眼。
他已经不再只想着怎么改枪了。
武器重要,但比武器更重要的是握枪的人。如果他们觉得这场仗不是为了自己打的,不是为了守住家园、保护亲人而打的,那么就算给他们最先进的枪,他们也不会拼命。
他想起王德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说“我干了一辈子枪匠,看着好枪变废铁,心里憋屈”。那是一种尊严,一种手艺人的坚持。而士兵呢?他们的尊严在哪?
不在长官的训话里,不在空洞的口号里,而在每天能不能吃上一顿热饭,在负伤后有没有人抬他们下战场,在死后有没有人告诉家人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把名册合上,放在一边。
窗外,天边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了。
他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桌上的油灯,等着天亮。
笔搁在纸上,墨迹未干。
最后一行字写着:
“整顿军队,先从听见士兵的声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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