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故宫,红墙在骄阳下晒得发烫,砖面烫得能烙熟芝麻,空气里飘着柏树叶被晒焦的苦味,唯有檐角的脊兽仍挺着青石身子,把影子投在林砚刚领的蓝色工牌上。工牌照片里的他穿白衬衫,领口扣得严实,下颌线绷得像太和殿的斗拱——那是刻意绷的,他甚至刻意把工牌转了个方向,让照片对着掌心,怕人从他眼里看出“林家后人”的怯懦,更怕游客瞥见“林砚”两个字时,会想起几十年前那个倒卖斗拱的“林墨臣”。
“跟紧点,别乱摸。”老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灰布工作服后背洇出两片汗渍,像幅没干透的水墨。他是故宫修复组的老人,头发白了大半,左手食指缺了半截——那是早年修斗拱时被木凿砸的,断口处的老茧磨得发亮,拿东西时总习惯性往掌心收半分。林砚攥着口袋里的笔记本,封皮上“林墨臣”三个字的墨迹被汗晕开,像溅在纸上的泪痕,纸页边缘印出几行模糊的铅笔字——那是他曾祖父林墨臣民国二十三年写的:“景山万春亭柱础,年移一毫,积久则危。”
两人从神武门进,绕开观光团的人流,往景山走。砖路上的坑洼是几百年踩出来的,最深的地方能卡进半只鞋底,林砚走得小心,每一步都像踩在祖辈的脚印上。他爷爷临终前把这本笔记塞给他,说“你曾祖父不是坏人,是被架着走的”,可故宫门口那本《百年修缮史》里,明明白白写着“1934年,工匠林墨臣涉嫌倒卖太和殿斗拱构件,被故宫除名”。那天他在书店里看到这行字,手指把书页戳出了个小窟窿。
“到了。”老周在万春亭下停住脚,指着亭柱底部的青石柱础,“看见没?这五个亭子,对应着故宫的五行镇物,万春亭属土,是根基,动不得。”
林砚的目光落在柱础与地面的接缝处。阳光斜着照下来,能看到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比他笔记本里画的草图宽了近三倍。他下意识蹲下身,手指刚要碰到石柱,就被老周拽住手腕——老人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断指处的茧子硌得他生疼。
“干什么?”老周的眼神突然冷下来,缺了半截的食指戳了戳他的工牌,“知道你是谁家的后人,但这不是你家的私产,柱础上的灰都不能乱碰。当年你曾祖父就是在这,多摸了两下斗拱,就被人盯上了。”
林砚缩回手,指节泛白。口袋里的笔记本硌得慌,那里面除了曾祖父的字,还有他自己查的资料:故宫近年柱础位移监测数据,万春亭的数值是4.8毫米,远超“年移一毫”的安全线。他想跟老周说,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一个“罪裔”的话,在故宫里连回声都不会有。
“跟我来值班室,有东西给你。”老周转身往山下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灰布衫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惊飞了两只躲凉的麻雀。林砚跟在后面,看着老人的背影,突然想起爷爷说的“你曾祖父当年,也跟着老工匠修过景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连呼吸都发紧。
值班室在景山脚下,是间小平房,墙上挂着泛黄的《故宫修缮禁忌录》,封皮用胶带粘了三层,边角还是卷得像波浪。老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拿钥匙时,断指处的老茧蹭过铁柜锁孔,发出细碎的“咔啦”声,打开墙角的铁柜,取出一本线装书:“这是1952年重印的,你先抄,每天抄十页,抄完再说别的。当年你曾祖父,也抄过这本书。”
林砚接过书,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页,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教他认“榫卯”二字的场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林”这个姓,会让他在故宫里抬不起头。爷爷当时用毛笔写这两个字,墨汁滴在宣纸上,像个没擦干净的泪痕。
“抄的时候仔细点,里面的批注别漏了。”老周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搪瓷杯上的“故宫修缮组”字样掉了一半,露出底下的“为人民服务”,“你曾祖父当年抄书时,比你还认真,就是太急了,急着证明自己,反而出了错。”
林砚的手顿了一下。他翻开书,第一页就是“景山五亭修缮须知”,墨迹是新的,可在“柱础加固”那一段的夹缝里,有一行用墨汁写的小字:“碱土加草木灰三成,可固砖防裂。”字迹歪歪扭扭,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榫卯符号,和他笔记本里曾祖父的字一模一样。
“这……”林砚抬头看老周,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吵嚷声。
“听说了吗?修复组来了个林家的,就是当年倒卖斗拱的那个后代!”
“真的假的?这种人怎么能进故宫?别再把太和殿的斗拱偷了!”
“组长也是,怎么能让这种人来修镇物?”
声音越来越近,林砚的脸瞬间热起来,耳朵尖烫得像被火烧,手指紧紧攥着书角,把纸都攥皱了。老周放下茶杯,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吵什么?干活去!再议论,就来抄《禁忌录》,抄到你们认识‘尊重’两个字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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