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晚晴裁缝铺”的木制门楣上,像一层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在斑驳的雕花木纹间。
林深踩着小马扎,指尖扶正牌匾右角,螺丝刀拧紧最后一圈时,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木屑簌簌落下,沾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带着干燥的木质气息和细微刺痒。
他跳下马扎,手掌在牛仔裤上蹭了两下,留下灰白印子。
这不只是荣誉——是一面盾牌,是在资本洪流中为福兴街竖起的第一道防线。
街角槐树下,一道细长的身影被拉得扭曲,像一道沉默的沟壑。
风穿过树叶缝隙,沙沙作响,像针线在绸缎上反复穿引。
林深没回头,却知道那是苏母。
她脚步迟疑,“嗒、嗒”两声,踩在石板路上,也踩在他心上。
“林深……”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你到底想把晚晚带往哪里?”
他望着那块崭新的牌匾,阳光落在睫毛上,投下细密影子,像一排静默的栅栏。
“阿姨,我不是要把她带往哪里。”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干,“我只是想让她回到她真正属于的地方。”
话出口那一刻,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现在的街道,而是一间小学教室,孩子们围坐一圈,手中捏着绣花针,笨拙地穿引丝线。
一个女孩抬头笑,眼睛弯成月牙,说:“老师,我绣的是你教我的第一朵梅花。”
——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苏晚的。
每次触碰她相关之物,那些不属于他的片段就会悄然浮现,如同潜意识里打开了一扇不该开的门。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这种“共感”会带来轻微偏头痛,太阳穴像有细针在扎,持续几秒,又倏然消失。
他以为这只是太累了。
“你到底想把她变成谁?”苏母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恐惧,“她爸走的时候说过,手艺要守住,不是拿来展览的!你们现在搞什么文化节?让陌生人来摸她的绣绷?她的手是用来做活的,不是给人看的!”
林深怔住。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守护”,或许也是一种剥夺。
就在这时,林浅冲了过来,帆布鞋踏出急促“啪啪”声,手里卷着一大张图纸。
“哥!快看!我把咱们福兴街的文化地图草案画出来了!”
图纸展开,“哗”的一声轻响,纸面鼓起又被晚风压平。
那是手绘的福兴街全貌图,墨线清晰,色彩斑斓:朱砂印章、“李记糖人”的晶莹糖丝、王家皮影飞舞的人形……甚至还有她妈常坐的藤椅,和那只打盹的花猫。
林深指尖抚过纸面,粗糙的纤维刮过指腹,带来一种踏实的质感。
“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他说,语速缓慢,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我们的战图。”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大圈,将“晚晴工作室”、“淮古斋”等几家老字号圈在一起,指甲在纸上留下淡淡划痕。
“我们要联合起来,发起‘福兴街文化体验月’。”
“文化体验月?”林浅和刚走近的苏晚都愣住了。
“对。”林深看着苏晚,“来‘晚晴’学刺绣,指尖感受丝线的柔韧;去‘李记’捏糖人,听糖浆咕嘟冒泡;到‘王家’后台亲手操作皮影。我们要让非遗活在每个人的手里、心里。”
苏晚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见的不再是活动海报,而是未来某个午后,一个小女孩坐在窗边,认真地绣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阳光照在她脸上,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教她第一针的模样。
那一刻,她体内某种东西松动了。
她点头,眼神亮起:“我来办‘传统服饰培训班’。”
林深笑了。他知道,她终于愿意走出那扇门。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说出“我们要让所有人参与进来”的瞬间,一股陌生的情绪猛地撞进脑海——冰冷、尖锐,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眼前景象一闪:黑暗中,一只手伸向工作台上的绣绷,轻轻揭开一块布巾,露出下面尚未完成的“金陵十二钗”系列之一——薛宝钗。
随即,剧痛袭来。
他闷哼一声,扶住桌角,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铁钉正在缓缓钉入。
“哥?你怎么了?”林浅问。
“没事。”他摆摆手,呼吸渐稳,“可能……昨晚熬夜改大纲,有点累。”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疲劳。
这是“共感”的反噬。
每当他试图用能力窥探深层记忆或预兆片段时,总会付出代价。
越清晰的画面,带来的痛感越强。
刚才那一幕——是谁的记忆?预警?幻觉?
他不敢确定。
但他记住了那个画面:被揭开的绣绷,上面是薛宝钗的脸,嘴角含笑,眼神却空洞。
深夜,书房灯还亮着。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偶尔夹杂翻纸声,如同夜虫低语。
林深眼底有血丝,但眼神依旧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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