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天凝结成了实质。位于江城市中心的“锦江国际会议中心”门口，寒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徒劳地撞击着冰冷的玻璃幕墙。与这外界的萧瑟不同，三楼的“紫金”厅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混合着沉重与锐利的奇异氛围。
这里，即将举行一场特殊的签约仪式——凡尘资本对苏氏企业核心建材公司的股权收购仪式。
会场布置得简洁而正式，长长的签字桌铺着深蓝色绒布，上面摆放着两份厚重的协议文件、名牌和两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背景板上，“股权转让签约仪式”几个大字冰冷而醒目。寥寥数人散布在场内：双方的法律团队，表情严肃，低声核对最后的细节；作为特邀见证人的秦月，独自坐在一旁，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宛如一位冷静的观察者，目光偶尔扫过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打印墨香，却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的、属于失败者的苦涩与胜利者的冷冽。
门被推开。
林凡率先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沉稳的深灰色西装，步伐从容，面容平静如水。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无声的涟漪。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签字桌的一侧，那里摆放的名牌上，清晰地印着“凡尘资本 林凡”。
紧随其后，是苏文山。
不过短短数日，这位曾经在江城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然彻底变了模样。他穿着一套显然有些不合身的旧西装，或许是他发迹之初的行头，此刻穿在身上更显空荡和落魄。他的背佝偻得厉害，脚步虚浮，需要身旁一位老律师不着痕迹地搀扶一下。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灰败，眼窝深陷，那双曾经精光四射、审视过无数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空洞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他不敢看向林凡的方向，目光躲闪着，最终落在对面那个属于他的、印着“苏氏企业 苏文山”的名牌上，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墓碑。
主持人简短而公式化地宣布仪式开始，声音在空旷的厅室里显得有些单薄。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觥筹交错。这或许是江城有史以来，气氛最沉重、最诡异的一场签约仪式。
律师将摊开的协议推到两人面前。黑色的宋体字，条分缕析，冰冷无情，陈述着所有权力的更迭与财富的转移。
林凡拿起笔，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笔尖落在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沉稳而坚定。他的名字——“林凡”两个字，力透纸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为这个时刻烙下了不可逆转的印记。
轮到苏文山了。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枯瘦的手指几次想要握住那支对他来说似乎重若千钧的钢笔，却都滑开了。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共同用力，才勉强将笔攥住。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室内冰冷的空气连同无尽的屈辱一起吸入肺腑。笔尖触碰纸张的瞬间，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以至于第一个笔画都显得歪斜扭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笔和那份文件上。秦月微微挑起了眉梢；林凡的律师团队保持着专业性的面无表情；苏文山带来的老律师，不忍地别过了头。
苏文山的眼眶迅速泛红、湿润。他试图控制，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最终，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协议书上，晕开了尚未干透的墨迹，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象征着崩溃与终结的水痕。
他哭了。不是低声啜泣，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绝望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支笔几乎要从他手中脱落。他经营了一生的帝国，他视若生命的骄傲，他苏家的根基……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在这屈辱的泪水中，易主了。而夺走这一切的，正是他曾经最看不起、亲手设计驱逐的年轻人。
“亢龙有悔。”
此刻的苏文山，正是那飞得太高、不知收敛最终坠落的“亢龙”，品尝着追悔莫及的苦果。
林凡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苏文山的泪水，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怜悯。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雨夜被苏家无情驱逐时，自己内心的冰冷与绝望。相较于那时他所承受的一切，眼前这迟来的眼泪，显得如此廉价和可笑。
这，仅仅是他收回的第一份利息。
仪式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气氛中结束。林凡与苏文山甚至没有进行象征性的握手。苏文山几乎是被律师半扶半抱着离开会场的，他的背影蜷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林凡与秦月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感谢她的见证。秦月看着他，目光深邃，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林总，好手段。”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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