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他的情绪就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夹烟的手都在微微晃动。烟蒂上的火星掉下来,烫到了他的裤子,他却没察觉,直到烟蒂烧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赶紧把烟蒂摁在地上,用鞋底反复碾了碾,像是要把心里的烦躁也一并碾碎,碾得地上的烟蒂变成了一滩黑灰。
“你知道不?我一个月挣6200,得给家里上交6000,就留200块零花钱。”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200块能干啥?以前跟工友聚餐,我还能抢着买两箱啤酒,现在呢?每次人家喊我,我都得找借口说‘减肥,喝不了酒’——其实是兜里没钱,连瓶冰镇可乐都舍不得买。”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打开给我看。钱包是好几年前的旧款,边缘都磨破了,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50块,还有一张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很开心,手里举着个奥特曼玩具。
“上次我儿子幼儿园放学,拉着我的手说想要个奥特曼玩具,就那种会发光的,超市里卖35块。”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里满是愧疚,“就35块啊,我犹豫了三天都没敢买。第一天我跟他说‘爸明天给你买’,第二天又说‘等周末’,到了周末,我还是没舍得掏钱。最后还是找隔壁老李借了20块,凑够钱给孩子买了。”
他摩挲着照片上孩子的脸,继续说:“孩子拿到玩具的时候,笑得跟朵花似的,抱着我的腿喊‘爸爸最棒’。我当时心里酸得慌,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连孩子想要个35块的玩具,我都得借钱买。晚上我跟孩子说‘以后爸给你买更贵的玩具’,孩子说‘不用,这个就好’,你说我这当爹的,咋这么窝囊?”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有点红。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露出额头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上个月在流水线操作时,被掉下来的零件砸到的,当时流了不少血,他就用卫生纸捂了捂,接着干活,连医院都没去。
“结果呢?我家那位现在还拽新词儿,说我‘不能提供情绪价值’。”他苦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不解,像是根本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那天我加班到十点才回家,累得只想往沙发上一躺,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我刚坐下,她就走过来,叉着腰跟我吵,说我‘回家就耷拉个脸,跟谁欠你几百万似的’‘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一点情绪价值都没有’。”
他模仿着妻子的语气,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无奈:“我当时就懵了,我反问她‘你要求我给你情绪价值,那你咋不看看我这情绪?我天天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兜里就200块,笑都笑不出来,咋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我要是孙悟空,还能拔根猴毛变点钱,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带你去吃火锅,那情绪价值不就来了?可我不是啊!我就是个拧螺丝的,我只能靠卖力气换钱,我累啊!’”
他越说越激动,手用力拍了下膝盖,把旁边的螺丝盒都震得响了起来:“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给孩子穿衣服、做早饭,然后骑着电动车往车间赶,路上冷风往脖子里灌,冻得头疼。晚上八点下班,到家都快九点了,还得给孩子洗澡、哄他睡觉,等孩子睡了,再洗一家人的衣服、收拾厨房。我连喘口气的空儿都没有,哪有精力跟她甜言蜜语?”
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里是他在流水线上工作的样子,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作服,额头上全是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衣领。他正低着头拧螺丝,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盯着什么宝贝。
“有次我在流水线晕倒了,被工友扶到医务室,醒了第一反应不是疼,是怕耽误干活扣工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医务室的医生让我多歇会儿,我说‘不行,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说完就撑着起来往流水线走。当时腿还软着,走一步晃一下,可我不敢歇——扣一天工资,孩子的奶粉钱就没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低得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晚上躺床上,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连翻身都得咬牙。腰上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睡不着,我就用热水袋敷着,不敢哼出声,怕她嫌我吵。我都不敢跟她说我腰有多疼,怕她又说‘谁让你不注意,天天瞎使劲’。”
我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一根,他接过去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腔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是怨她,我知道她在家带孩子也不容易,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天到晚也闲不着。”他望着远处的路灯,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妥协,“孩子还小,离不开人,她也没法上班,家里的压力全在我身上。我知道她也难,可我就是委屈啊。”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脆弱:“我天天这么累,连点零花钱都没有,连句理解的话都听不到,还要被说‘没情绪价值’。有时候我都想,要是能多留几百块,哪怕能偶尔喝瓶酒、给孩子买个玩具,我也能多笑两声啊!可我不敢——我要是留了钱,房租就交不上了,孩子的学费就没着落了,我只能把钱全交上去,自己紧巴巴地过。”
风渐渐小了,车间里的机器嗡鸣声也弱了些。老王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动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腰还不自觉地弯了弯——那是常年在流水线弯腰干活落下的毛病。
“行了,不说了,该回家了,孩子还等着我呢。”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依旧透着疲惫,“明天还得早起,七点就得打卡,迟到一分钟都得扣钱。”
我看着他骑着电动车消失在夜色里,车后座上还放着他的工具箱,在路灯下晃悠。晚风依旧带着机油味,可我却突然觉得,那味道里还混着老王的委屈和无奈,像是一根细针,扎在心里,隐隐作痛。
我们这些车间工人,就像流水线上的零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用汗水和力气换那点微薄的工资。我们的“累”比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我们的情绪价值却“瘦”成了杆,连自己都喂不饱。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往前走——为了孩子的笑脸,为了家里的开销,为了那点撑着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夜色越来越浓,车间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那几台机器还在低低地嗡鸣,像是在诉说着打工人的心酸与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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