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思念
你病重时,我曾装得云淡风轻地跟叔叔说:“人这一生就是这么回事,总有生老病死。”话出口时,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这份“看透”,仿佛能平静接受所有结局。可只有我知道,这份故作坚强有多脆弱——在你离开后的无数个白天与黑夜,思念总会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有时是路过街头,看见一位长者手持油锯修理冬青树,恍惚间就想起你在绿化队的日子,那时你一个月工资才300多,却总能挤出300元塞给我,让我在大学里别亏着自己;有时是想起你骂我的模样,那些曾让我委屈的斥责,如今却成了想再听一次的奢望;更多时候,是想起那个夏天的雨夜,想起瓜地瓜棚里,你踏着泥水走来的身影,或是想起你电话里那句永远不变的“你吃饭了没有”,想起你看我抽烟时轻声说“烟少抽点”的模样。
小时候的记忆里,从没有你骂我的片段,只记得你把我架在肩头逛集市,粗糙的手掌托着我的腿弯,走几步就会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刚买的糖,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记得你在咱家土墙房的院子里,用老烟兜卷着烟丝,点燃后烟雾袅袅,我嫌呛总躲得远远的,你却笑着把烟拿开,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记得你在瓜地忙碌的样子,夏天的太阳晒得你皮肤黝黑,却总在傍晚摘最大最甜的西瓜,抱回家切开给我留最中间的那一瓣。那时候的你,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永远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
可长大后,我渐渐开始挨骂。第一次挨你狠骂,是我执意从学校离开不想当老师的时候。那时我刚大学毕业,想到家里房没有盖,我和哥哥都要成家,家里偏偏是因为我上大学,家徒四壁总,总觉得是你没出息,没有成为眼中别人父亲的模样,总以在外面的世界才有赚大钱的机会,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比往常高了八度:“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好好的老师你不当,将来有你后悔的!”我当时被年轻的浮躁冲昏了头,只觉得你思想陈旧、不懂变通,摔门就跑出了家,连你后面喊我的声音都没回头听。后来的日子,真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头扎进社会,没学历没经验,做过苦力、摆过地摊,最后还因为轻信别人亏了一大笔钱,背上了外债。
从那以后,你的骂声好像多了起来,却也渐渐没了年轻时的“气势”。我做事毛躁把客户订单弄错时,你不再像从前那样扯着嗓子让整条巷子都听见,只是坐在藤椅上,叹了口气说“做事怎么就不细心点”;我待人敷衍被朋友埋怨时,你会提高一点声调纠正我,却没再伸出手指头一下下剁我的胳膊;我因为负债不敢回家,躲在外地连电话都不敢接时,你打过来的电话里,没有骂声,只有小心翼翼的问句:“你吃饭了没有?”
那些年在外漂泊的日子,我最怕接到你的电话,不是怕你骂我,是怕你听出我声音里的狼狈——怕你知道我因为没钱,一天只吃两顿饭;怕你知道我不敢跟媳妇视频,怕她看见我憔悴的模样;怕你知道我连儿子的学费都要拖几天才能交上,更怕你知道我连如期还别人账目都做不到,活成了自己最不想见的模样。可每次接通电话,你永远第一句话就是“你吃饭了没有”,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牵挂。那时候我总敷衍着“吃了吃了,刚吃完”,没多想这简单的问句里藏着什么,直到后来才懂,这世上鲜少有人会把“吃饭”这件小事挂在嘴边——除了你,还有娘,还有丈母娘。只有你们三个,会怕我在他乡忙得忘了吃饭,怕我为了省钱苛待自己的身体,怕我在没人照顾的地方,把自己的身体熬坏。原来那声习惯性的问候,不是随口说说,是你隔着千里万里,都想护我周全的心意。
有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回家,进门时你正在院子里择菜,看见我回来,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进厨房端了碗热粥出来:“先喝点粥,路上累了吧。”我坐在门槛上抽烟,你凑过来,眼神落在我指间的烟上,轻声说:“烟这东西伤身体,少抽点。”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你在土墙房里抽烟的模样,那时觉得烟味呛鼻难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也习惯了那股烟火气。后来我学会抽烟,媳妇还打趣:“你这年纪学抽烟,将来烟瘾怕是要跟咱爸一样大。”她没说错,我如今抽的烟里,好像总带着点你当年老烟兜的味道,闻着就觉得安心。可那时候的我,还是没懂你的心意,只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没看见你眼底闪过的失落。
你骂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你身体慢慢变差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走路也需要扶着墙,最后几次“说”我,是我因为工作忙,没陪你多说几句话就要走的时候。你靠在沙发上,用一只胳膊托着另一只胳膊,才能勉强稳住姿势,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难道你有那么忙吗?坐下来安安静静听我说说话不行吗?”我当时还不耐烦地说“公司还有事,下次回来再陪您聊”,却没料到,那竟是我能听见你“责怪”的最后时光。我总以为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时间陪你慢慢聊,可人生哪有那么多“来日”,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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