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斗
那时候家里只种着几亩薄田,地里的收成全看老天爷脸色。春天若是旱上十几天,玉米苗就蔫头耷脑地趴在地里,叶子卷成了细筒;到了秋天,一场连阴雨又能把刚成熟的谷子泡得发了芽。一年到头忙下来,除了够全家糊口的粮食,没什么多余收入。不到卖庄稼的时节,手头常常紧得很,有时连买盐的钱都凑不趁手——在农村长大的朋友,大抵都能懂这份窘迫,尤其是春荒时候,粮仓见了底,新粮还没下来,母亲总要把玉米面掺上更多的红薯面,蒸出来的窝头硬得能硌牙,即便这样,也得省着吃。
我父亲跟“沉默寡言”半点不沾边,平时嘴巴闲不住,今天念叨东家长,明天絮叨西家短,嘴碎得有时确实不太讨喜。可唯独对他那支烟斗,却格外上心,宝贝得不行。他那支老烟斗格外上心。那烟斗是祖父传下来的,烟杆是乌木的,摸上去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烟锅是黄铜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没一点磕碰。每天傍晚收工回家,父亲放下锄头,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门槛上,从烟荷包里捏出一撮烟丝,小心翼翼地填进烟锅里,再用拇指按实,然后掏出火柴,“哧啦”一声划亮,凑到烟锅前,慢悠悠地抽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紧锁的眉头会渐渐舒展,一天的疲惫仿佛都随着烟圈消散在暮色里。
我那时候年纪小,总爱凑到父亲身边,盯着他的烟斗看。有时会好奇地问:“爹,这烟丝好吃吗?”父亲总是笑着把我搂到怀里,用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这不是吃的,是解乏的。”说着,还会把烟斗递到我面前让我闻闻,一股辛辣中带着些许草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连忙捂着鼻子躲开,惹得父亲哈哈大笑。
后来家里的日子愈发拮据,母亲开始盘算着省些开支。有一次,她看着父亲又在抽烟斗,忍不住说:“他爹,这烟丝也不便宜,要不你就少抽点,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孩子买块橡皮。”父亲抽着烟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烟雾吐得更慢了。从那以后,我发现父亲抽烟的次数少了,有时候坐在门槛上,只是把烟斗拿在手里摩挲着,半天也不点燃。
再后来,我回家翻父亲的旧物,想找找他年轻时的照片,却在一个褪色的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发黄的软皮本。那本子的封面已经磨破了边角,里面的纸页也泛着淡淡的黄,我翻开一看,竟全是父亲记的烟丝账。第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力气写的,却一笔一画写得敞亮:“3月25日,铁锁带烟一次,3块钱(欠)”;“4月5日,带烟第二次,3块钱,累计6块钱”;“4月15日,带烟第三次,3块钱,累计9块钱”;最后一行是“4月25日,今日给铁锁12块钱,前9块钱已清”。
看着这些字迹,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铁锁叔是我们村西头的,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和日用品,也捎带着卖烟丝。3块钱在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可在当时,够我们家买一袋子盐,够我买好几本作业本。我能想象得到,那些日子,父亲实在忍不住想抽烟,却又没钱买烟丝,只能厚着脸皮去找铁锁叔赊账。
我没见过他还钱时的场景,却总能顺着那些字迹想出来——那天应该是个晴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还带着泥土的清香。父亲揣着凑好的钱,脚步有些急促地往铁锁叔的小卖部走。路上遇到邻居打招呼,他只是笑着点点头,脚步却没停。到了小卖部,铁锁叔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看到父亲进来,连忙起身:“老哥哥,你咋来了?”
父亲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有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也有带着泥土的硬币,他把钱递到铁锁叔面前,带着点认真说:“铁锁,我把这12块钱给你。先前三次烟丝是9块,这次的3块我不能再让你垫了,你看看对不对?”
铁锁叔多半会笑着摆手,把钱推回去:“你是咱队里老会计,账头比谁都清,我还能不相信你?不着急,等你手头松了再给也一样。”
父亲肯定还要坚持,把钱又递过去:“不行,欠着钱我心里不踏实,你查查钱,看数对不对。”
铁锁叔便会把钱往兜里一塞,满不在乎地说:“查啥查?这还能错了?真错了也是我的!”说着,还从柜台里拿出一撮烟丝,塞进父亲的烟荷包里:“拿着,刚进的新烟丝,尝尝味儿。”父亲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和铁锁叔聊了几句家常,才慢慢往家走。
我接着往下翻,软皮本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账目,有的是欠了五块,有的是欠了两块,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赊的,什么时候还的,一分一厘都不含糊。有一页还写着:“5月10日,给柱子家帮工,换烟丝二两”,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柱子家孩子生病,不容易,别要工钱了”。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柱子叔家的孩子得了重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父亲那段时间天天去柱子叔家帮忙,插秧、割麦,什么重活都干,却从没提过工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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