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我爸挤进人群,闻到一股混合味——汗味、烟味、潮湿木头味,还有香火味。
祠堂正中挂着祖宗牌位,老柳树被劈后的那块焦黑木头被人切了一截,竖在角落,像个被罚站的孩子。
王支书站在前头,拍了拍手:“都安静一下啊。”
他脸上挂着那种“事业单位开会专用”的严肃表情,嗓门不大,但有种压场子的劲儿。
“这几年,大家都看到了,咱古柳……不太太平。”
他顿了顿,像在斟酌形容词。
底下有人小声插:“那可不。”
“先是车祸,又是摔伤、工地事故,最近还有几家账上的事,镇里都找我谈话了。”王支书捏着喇叭,“以前人家一提古柳,说我们是‘福窝窝’,现在一提古柳,说我们是‘问题村’。”
“谁说的?哪个王八蛋说的?”有人在下面喷了一句。
全场哄笑了一下,又很快静下来。
“反正上面就是这么定的。”王支书叹气,“你们觉得丢不丢人?”
“丢。”有人应。
“那我们不能光丢脸不想办法。”他说着换了个语气,“镇里让我们排查安全隐患,这个肯定要做。另一个呢——”
他顿了一下,眼神在祠堂里那圈老头之间扫了一圈。
“另一个,就是……听听村里老人的意见,看是不是该请个懂行的来看看风水。”
这话一说出口,像扔进油锅的水。
底下一下炸开:
“我早就说了要请人看!”
“看啥风水,都是迷信。”
“你可别说迷信,当年你家盖房子还不是请了人……”
我站在人堆里,心脏不由自主提了一下。
“以前看风水的,不就是林老吗?”有人提到我爷爷。
“林老走了啊。”另一人叹气,“他家现在谁懂?”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往我这边扫,我恨不得缩成一颗花生米。
我爸干笑两声:“我不懂,我只会种田。”
王支书咳嗽一声,打断大家的视线:“所以,我是建议——请外面正规的地师来看看,别给人说我们封建。这事我去跟镇里打报告。”
有人问:“那得花钱吧?”
“花点钱总比一直出事强。”王支书撇嘴,“我跟你们说句实话——上面对我们已经不耐烦了。前几年奖励我们‘先进村’,今年要是再出事,说不定把牌子砸下来。”
“那不就是砸我们饭碗。”
“谁愿意让自己家孩子背上‘问题村’的户口?”
大人们七嘴八舌。
我站在人群里,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荒唐的画面——
要是真请来个什么地师,看了一圈之后,说:“问题不在地,在人”,然后手一指,指到我头上。
我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祠堂后侧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穿过人群噪音,直直钻进我耳朵。
我回头看去,昏黄灯光下,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军大衣,头发乱糟糟的,腿上搭着一本看不清封面的破书,低头抽烟,烟头忽明忽暗。
有人小声说:“那不是你二舅吗?怎么也来了?”
我怔在那儿——
我妈的那个“疯二哥”,居然坐在祠堂里,抬眼看我的时候,眼神一点都不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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