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树被雷劈的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古柳村都在说昨天晚上有多“邪乎”。
我被我妈从被窝里拎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手腕上那一圈青紫的印子隐隐发热,像有人在里面按了个小火苗。
“快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我妈掀开被子,一眼看到我手腕:“哎?你这是咋弄的?”
我赶紧把手往袖子里一缩:“摔的。”
具体咋摔的我也说不上来,只记得昨晚祠堂里那碗的冰凉和那一瞬间涌上来的热。小孩记性又差又乱,梦和现实搅一块儿,最后能抓住的就剩一个感觉——怪。
屋外一片嘈杂。有人在院子口喊:“老柳树被劈秃了三分之一啊——”
还有人插话:“劈得好,劈走晦气。”
再有人接:“你别瞎说,小心嘴硬招雷。”
我妈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叨叨:“你听见没,老柳树被劈了。村里这么多年头一回,你以后少乱跑,别一天到晚往祠堂钻。”
她说着,又忍不住补一句:“不过也好,说不准把你那点晦气劈走了。”
我:“……”
行,我在自家人口中成功从“克谁谁倒霉的小灾星”,升级成“看能不能被雷劈好一点”的实验品。
刚扒拉两口稀饭,院子门“砰砰”被敲响。
“宴子!宴子!出来玩!”
这是苏小杏。
她家就在我家隔壁,一堵墙,墙上有个窟窿,我们俩小时候成天趴那窟窿喊话。
苏小杏今天扎了两个小揪揪,脸蛋晒得红红的,手里拎着半个白馒头,一见我就把馒头撕一半塞给我:“吃不吃?我妈发的,她说我吃太多长不高。”
我嘴里已经有一半泡饭了,只能冲她摇头。
她撇撇嘴,把馒头往嘴里一叼,含糊不清地嘀咕:“你妈又骂你啊?”
“你咋知道?”
“你妈骂人嗓门老大了,隔壁都能听见。”
说完,她没心没肺笑出声来。
我妈在屋里吼:“苏小杏!你少教坏我儿子,自己作业写完没?”
“姨,我等会儿就去写!”她立刻换上一副甜腻腻的好声音。刚转头,又用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道:“她才不是真骂你呢,她就嘴硬。”
我看着她嘴角沾了一点馒头渣,心里怪怪的:
——昨晚梦里站在老柳树下朝我伸手的那些人里,好像也有个小小的影子,扎着揪揪,模模糊糊。
我不敢多想,孩子的“逃避现实”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很快就被一个新消息转移了注意力。
“今天新老师来村小学上课。”苏小杏说。
我愣了一下:“不是石板牙老刘吗?”
老刘教了我们村小学几十年,牙齿掉了一半,说话漏风,最喜欢拿戒尺敲我们脑袋。
“镇上调来的,说是年轻的女老师。”苏小杏眼睛发光,“听说长得好看。”
她说“好看”两个字的时候,语气特别不服气,像谁跟她抢地盘似的。
我心里莫名有点期待。
村小学就一排红砖房,墙上刷着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上”字中间掉了一块漆,看起来像被人从中间咬了一口。
平时开学第一天,来送孩子的,全是穿背心的爹、大花衬衫的妈,今天不同。
村口那条土路上,居然停了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皮包,车座上搭着一件浅粉色的风衣。
我们一群小鬼头远远趴在教室窗户边往里看,就看见黑板前站着一个女人。
她大概二十多岁,头发盘成一个松松的发髻,耳朵上挂着一对小珍珠耳钉,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腰细得一手就能环住那种。
她举粉笔写字的时候,袖子滑下去一点,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灯光打在上面,真就像电视里那种城里女主角。
最要命的是——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教室里飘出来,连站门口抽烟的几个老头都咳嗽一声,把烟往背后藏。
“哎哟,这就是新来的李老师啊?”
“你看那高跟鞋,在咱村这路上不打滑啊?”
“你懂啥,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
大人们在门外嘀嘀咕咕。
我们班不到二十个人,挤在矮矮的木桌凳后面,一脸集体发呆。
“好,同学们,都回座位上去。”
那个女老师——后来知道叫李晴——声音不高,也不尖,软软的,却一出口教室就安静了。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老师,脑子里唯一的评价就是:
——不像老师,像从挂历上走下来的。
她点名的时候点到我:“林宴。”
我站起来,习惯性地绷紧——以前老刘点我名,后面一般都是“你又没写作业了”“你坐那儿怎么晦气那么重”之类的话。
李晴看了看名册,再抬头看我一眼,笑了一下:“名字挺好听。”
我整个人懵住。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夸我名字。
“那、那你名字也挺……”我卡壳,“也挺晴的。”
全班“噗”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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