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医院,高级病房外的走廊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所笼罩。
夕阳燃烧着最后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将整条走廊浸染在一片温暖却浸透悲伤的金色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却奇异地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从世界尽头飘来的绝望气息,如同附骨之疽,无声地啃噬着人心。
顾小芬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真由美的肩膀上,眼神空洞地穿透玻璃,茫然地投向窗外那片璀璨却遥远的城市夜景。
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编织着虚假的热闹,车流如光带般在街道上穿梭不息,勾勒出一个喧嚣而沸腾的世界轮廓。
然而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冰冷、模糊、与她彻底无关的背景板。
她那美丽而脆弱的母亲姚婉清,此刻就在身后那扇紧闭的、隔绝生死的VIP病房门内。
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像一个被命运之手无情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身上布满了维持生命体征的冰冷管线,只有床边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绿色曲线,还在固执地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存一丝游息。
自从踏入这间医院,真由美便以近乎刻板的执着,信守着对陈平的承诺,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影子,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顾小芬身边。
她凭借自己扎实深厚的生物医学知识背景,冷静地帮顾小芬分析姚婉清复杂的病情报告,不厌其烦地联系国外的顶尖专家寻求远程会诊,搜寻着全球范围内可能存在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的最前沿康复方案。
当顾小芬被排山倒海的悲伤击溃,蜷缩在她怀中失声痛哭,肩膀无助地颤抖时,真由美从不试图用言语安慰,她只是默默地递上柔软的纸巾,然后给予她一个最坚实、最温暖的拥抱,用自己的体温和无声的陪伴,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的真诚如同暖流,她的智慧如同灯塔,她无微不至的付出如同细密的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赢得了顾小芬毫无保留的、彻底的信任。
在这个生命中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真由美不再是潜在的敌人,不再是想象中的情敌,她已然成为了顾小芬唯一能够紧紧抓住的、比血脉相连的亲姐妹还要亲密的家人。
“小芬,喝点水吧,你几乎一整天都没碰过任何东西了。”真由美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将一杯温度恰好的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顾小芬干涩的唇边。
顾小芬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只是极其轻微地、机械地摇了摇头,声音轻飘得像一片即将消逝的羽毛:“我……真的不渴。”
就在这一片死寂即将再次吞噬走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步履轻快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稳重,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是姜峰。他脸上精心维持着一种充满关切又不过分沉重的温柔表情,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真诚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为了这碗汤,他已倾尽了心力。
“小芬,我来看你了。”姜峰的声音温润而富有磁性,如同上好的天鹅绒。他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先是极其礼貌、分寸感十足地对真由美颔首示意,随即便完全聚焦、锁定在顾小芬苍白憔悴的脸上:
“我特意给你炖了点山药排骨汤,特意加了点枸杞和红枣,最是补气养血了。我记得……阿姨以前最喜欢喝我做的这个汤了,她总说……比外面那些高级饭店的还要地道,还要暖心。”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阿姨”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追忆和感伤,仿佛那声呼唤勾起了尘封的往事,让他心头涌起一丝苦涩。
他早就看上了这个珠宝店老板娘姚婉清的女儿,初见时便被她的清秀容貌和温婉气质深深吸引,这几年三天两头往珠宝店跑,不时捎些精致的小点心,就是帮忙打理店面琐事,向她们母女俩献殷勤,试图拉近距离。
可姚婉清总是客气而疏离,女儿也保持着少女的矜持,他的殷勤如石沉大海,效果微微,最多只混了个“脸熟”,连名字都很少被提起。这回可是抱得美人归的天赐良机!
提到母亲,顾小芬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中。
她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转过头,视线落在姜峰身上。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装,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里盛满了足以融化冰山的真诚担忧和体贴入微。
这双近在咫尺、写满“我在这里为你担心”的眼睛,这实实在在的陪伴和温热汤水的慰藉,与电话那头陈平那虽然焦急万分却显得如此遥远空洞的声音,以及他至今仍杳无踪影的事实,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刺痛的巨大反差。
她怔怔地看着姜峰手中那碗正袅袅冒着热气的汤,看着他眼底那片毫不作伪的关怀,心中那块因母亲病危和陈平“失联”而冻结得坚硬无比的冰层,似乎被这微弱的热度悄然侵蚀,裂开了一道细小却清晰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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