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牛乳，透过石穴入口垂挂的藤蔓缝隙，驱散了洞内篝火燃尽后的最后一丝暖意和黑暗。林皓在一种极不踏实的浅眠中醒来，身体的每一处伤痛和疲惫并未因几个时辰的休息而彻底消散，反而在苏醒后变得更加清晰。但比起之前濒死的虚脱，终究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老康早已起身，正就着洞外透进的微光，仔细检查着林皓左臂的伤口。他解开绷带，看到伤口肿胀虽未完全消退，但边缘那触目惊心的暗紫色已淡去不少，也没有新的脓液渗出，不由得微微颔首。
“药力化开了，骨头没伤着，算是万幸。”老康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重新为林皓上药包扎，动作干净利落，“但筋脉受损，需得静养月余方能恢复些气力，眼下只能将就了。”
林皓默默点头。月余？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
老康包扎完毕，从角落的行囊里取出些肉干和炒米，分给林皓。“吃快些，我们得趁雾未散时动身。”
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简陋的早餐。林皓能感觉到，老康虽然看似平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显然对即将开始的行程和外界严峻的形势充满了警惕。
“康叔，我们……要去哪里？”林皓忍不住再次问道，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老康将水囊挂好，目光扫过洞外弥漫的、乳白色的浓雾，沉声道：“先去一个临时的中转点，确认安全后，再决定下一步。这地方，不能待了。”他没有透露具体地点，这是必要的谨慎。
林皓不再多问。他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酸软无力的四肢，尤其是那条沉重麻木的左臂。他将那根一路陪伴他、已磨得光滑的树枝紧紧握在右手中。
老康也背起了一个不大的、看起来却颇为沉实的行囊，里面似乎装着武器和一些必需品。他走到洞口，拨开藤蔓，警惕地向外观察了许久，确认四周只有鸟鸣和流水声，并无异常后，才示意林皓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石穴，融入了回龙湾畔浓重的晨雾之中。
雾气濡湿了他们的衣衫和头发，带着河水特有的腥甜气息。能见度不足十丈，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都只剩下模糊朦胧的影子，流水声在雾中变得沉闷而遥远。这雾气，既是掩护，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老康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即使在大雾中，他的脚步也异常稳健，选择的路线迂回隐蔽，尽量避开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带。林皓紧跟在他身后，努力不让自己掉队，左臂的摆动依旧牵扯着痛楚，但他咬牙忍着。
他们沿着黑水溪下游方向，在密林与河滩交界处穿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开始渐渐变薄，前方的景物轮廓逐渐清晰。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老康突然猛地停下脚步，举起右手示意。林皓的心瞬间提起，立刻僵在原地，屏住呼吸。
老康微微侧头，耳朵动了动，锐利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雾气，望向侧前方一片地势较高的灌木丛。
林皓也凝神倾听，起初只有风声和水声，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
有埋伏？
林皓右手瞬间握紧了树枝，浑身肌肉绷紧。老康的眼神也变得冰冷如霜，他缓缓地将背上的行囊卸下，一只手悄然按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灌木丛中的声响也停了下来，仿佛对方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浓雾尚未散尽的林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彼此压抑的心跳声在无声地碰撞。
几息之后，就在林皓以为一场遭遇战不可避免时，那灌木丛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低沉的鸟鸣，布谷，布谷！
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在这紧张的时刻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老康按在柴刀上的手微微一顿，紧绷的神色稍缓，但他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他略一沉吟，同样从喉咙里发出两声类似的、但节奏略有不同的鸟鸣回应。
暗号！
林皓立刻明白过来。是自己人！
果然，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穿着灰色土布衣裳、头上包着布巾的瘦小汉子钻了出来。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容精悍，眼神灵动，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也别着家伙。他看到老康，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快步迎了上来。
“康爷！可算等到您了！”那汉子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那边传来消息，情况有变，‘家’里不太平，让您接到人后直接去‘二号点’，千万别回去！”
老康眉头紧锁，沉声问道：“猴子，说清楚点，‘家’里怎么了？老刀把子呢？”
被称作“猴子”的汉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林皓，没有立刻回答。
“自己人。”老康言简意赅。
猴子这才继续说道：“昨天后半夜传来的急信，说是‘家’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折了两个兄弟，老刀把子也受了牵连，暂时断了联系。现在那边乱成一锅粥，谁也不敢轻信。送信的老余拼死才把消息递出来，让您务必小心，直接去‘二号点’汇合！”
老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寒光闪烁。林皓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家”里显然指的是他们的主要据点，竟然也出事了！还折了人，连首领“老刀把子”都失去了联系！这叛徒的破坏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知道了。”老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冷静，“‘二号点’路线安全吗？”
“暂时安全，我已经探过一遍了。”猴子肯定地点头，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一带搜捕得更紧了，听说黑鱼发了狠，悬赏大涨，各路牛鬼蛇神都动起来了。咱们得尽快离开！”
老康不再多言，果断道：“走！你前面带路，按备用路线去‘二号点’！”
“是！”猴子应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钻入了旁边的密林，身形矫健如同猿猴。
老康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皓，低声道：“跟紧，无论发生什么，别掉队。”
林皓重重点头，他知道，更大的风暴已经来临。他们不仅要在敌人的天罗地网中穿行，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三人小队迅速行动起来，在猴子的引领下，偏离了河岸，钻入了更加茂密、地势也更为复杂的深山老林之中。
浓雾渐渐散尽，阳光重新洒落林间，却驱不散弥漫在三人心头那浓重的阴影。前路，注定更加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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