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莞大朗返回深圳的路上，车厢内死寂一片。与来时的焦灼不同，此刻弥漫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林强瘫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那些熟悉的城乡结合部景象，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灰败的、毫无生气的背景板。近六万的损失，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他所有的雄心、对未来的规划，仿佛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厂房前，被砸得粉碎。
章若英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握着方向盘、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承担了40%的损失，对于英科电子而言，或许不算伤筋动骨，但这无疑是一次决策上的失误和信誉上的考验，尤其是在她刚刚看好并着力培养林强的时候。
车子没有开回深莞电子城，而是直接驶向了英科电子所在的写字楼。在地下停车场停稳后，章若英没有立刻下车，她转过头，看着依旧魂不守舍的林强，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强，看着我。”
林强机械地转过头，眼神依旧有些涣散。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后悔和自责是最没用的情绪。”章若英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林强混沌的思绪，“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垮掉，而是想办法活下去，然后爬起来。这笔损失，对你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如果你能扛过去，它就会变成你最坚硬的铠甲。”
林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会让财务尽快把你需要承担的那部分损失核算清楚，从你后续的货款或者佣金里扣除。这不是惩罚，是规则。”章若英继续说道，“另外，飞翔电子这件事，我会在公司内部进行处理，对外，特别是对龙闪科技和其他供应商，我会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你的‘强欣数码’，暂时还不能倒。”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林强麻木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章若英。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帮我？”他的声音沙哑。
章若英的目光锐利如常：“我看重的是你的潜力和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这次栽了跟头，是坏事，也是好事。它能让你彻底看清这个行业的残酷和风险。如果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稳。我不希望我的投资——无论是资金上的还是精力上的——打水漂。”
她推开车门，最后留下一句：“给你一天时间调整。明天，我要看到那个能跑市场、能开发客户的林强，而不是一个被失败击垮的懦夫。”
看着章若英踩着高跟鞋、挺直脊背走向电梯的决绝背影，林强靠在座椅上，久久没有动弹。她的话，像冰雹一样砸在他身上，疼，却也让他在极致的寒冷中，被迫清醒过来。
是啊，垮掉有什么用？舒欣还在柜台等着他，那个他们曾经一起憧憬的“家”还在遥远的彼岸。他不能倒，至少，不能现在就倒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走向公交车站。回松岗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和拥挤。
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出租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舒欣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几道他爱吃的菜，显然已经热过好几次了。她看到他，立刻站起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急切。
“怎么样？那批货追回来了吗？”她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希冀。
林强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对他的依赖和期盼，他喉咙哽咽，艰难地摇了摇头，将东莞大朗之行的结果，以及章若英的处理决定，缓缓说了出来。
听到要承担近六万的损失，舒欣的脸色也瞬间白了，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桌角。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是无数个日夜辛苦积累的心血。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城中村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和炒菜声，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存在。
过了许久，舒欣才缓缓抬起头，她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走到林强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
“没事……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只要人没事就好。”她顿了顿，看着林强布满血丝的眼睛，“章总说得对，这是个教训。我们……我们一起扛过去。”
“一起扛过去……”林强重复着这句话，反手紧紧握住舒欣的手，那微弱的温暖，却像寒夜里唯一的光源，给了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这一夜，两人几乎无眠。他们在灯下，重新翻开了那个记录着他们梦想与汗水的账本。存款数字锐减，几乎回到了解放前，甚至还背上了对章若英的“债务”。现实，冰冷而残酷。
“柜台还得开下去，”林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重新凝聚起来的决心，“MP3和下载业务不能丢，那是我们吃饭的根本。闪存芯片……也不能放弃，但以后必须更加小心，现款现货的原则，决不能破！”
“嗯！”舒欣用力点头，“我明天就去多联系一些MP3的货源，年底了，散客生意应该还能做。芯片那边……你……”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强。
“我去跑。”林强打断她，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就像最开始那样，一家一家地去跑，从小单子做起。飞翔电子这个跟头，不能白栽！”
他拿起笔，在账本新的一页，用力写下了四个字：重新开始。
字迹有些歪斜，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气。
窗外的深圳，依旧灯火辉煌，充满了无限可能和冰冷的竞争。在这个小小的、漏风的出租屋里，一场属于小人物的自救和重生，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寒冬凛冽，但只要心中的那点微光不灭，就总有等到春天的希望。而林强知道，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更加努力，才能对得起舒欣的信任，对得起章若英那看似冷酷实则保留的机会，更对得起自己那颗不甘沉寂的野心。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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