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冬夜来得早，刚过下午五点，天色就沉了下来，寒风卷着雪粒，在岗亭的木窗上撞出“呜呜”的声响，像远处传来的哨音。辰辰把最后一页日志写完，小心地把笔帽套好，抬头看向煤炉——炉膛里的煤块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炉壁，把整个岗亭烘得暖融融的，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煤烟味和苹果干的甜香。
“辰辰，把那包旧毛巾拿来，给老步枪再擦一遍。”张明远坐在炉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块浸过机油的棉布，正细细擦拭着那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身已经被擦得泛出冷光，唯有枪托上的咬痕和磨损，在火光下更显清晰，像刻在岁月里的勋章。
辰辰应声起身，从展柜下方的木箱里翻出一包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毛巾——这是当年哨所战士们用过的，棉质已经发旧，却洗得干干净净。他递过毛巾，蹲在张明远身边，看着老人的动作：拇指顺着枪管轻轻摩挲，食指抠擦着枪机缝隙里的灰尘，每一个动作都慢而郑重，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当年擦枪，是每天的必修课。”张明远的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沉静，“不管天多冷、多累，睡前都得把枪擦得锃亮。小周刚来时，总把机油蹭到衣服上，我骂过他两次，后来他就把擦枪布别在腰上，一有空就掏出来擦，比照看自己的脸还上心。”
王建国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把毛巾浸进去拧干，递给刘志强：“来，把展柜里的旧照片擦擦，落了层灰。”他指着墙上贴满的孩子们的画，笑着对辰辰说，“你看这些画，和当年小周在哨所墙上画的界碑，一模一样的认真。”
刘志强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战士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站在土坯墙前，身后是光秃秃的柠条丛。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把脆弱的纸页擦破：“这张是1982年的合影，小周站在最边上，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挖回来的野菜。那时候粮食不够，我们就挖野菜、摘沙棘果填肚子，却没人喊过苦。”
辰辰看着照片上年轻的小周叔叔，忽然想起他寄来的近照——头发花白，站在苹果园里，笑容却依旧灿烂。他忍不住问：“张爷爷，小周叔叔当年那么苦，为什么退伍后还总想着这里啊？”
张明远放下步枪，拿起一块苹果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里泛起暖意：“因为这里有他的根啊。十八岁的年纪，在最苦的地方守过岗，吃过最难吃的饭，受过最冷的冻，这些日子看着苦，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就像这把枪，跟着我守了五年岗，后来上交时，我抱着它哭了半天，总觉得丢了个老伙计。”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谁啊？这么晚了。”王建国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古丽和林晓，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袄，脸蛋冻得通红，手里各提着一个布包。
“王爷爷，我们来给你们送晚饭！”古丽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馕和炖羊肉，“我妈说，天太冷，吃点热乎的暖和身子。”
林晓则从另一个布包里掏出几双棉手套，双手冻得有些发僵：“这是我奶给你们缝的，里面塞了驼毛，戴着手不冷。她说当年她给哨所的战士们缝过手套，现在接着给你们缝。”
老兵们接过馕和手套，眼里都泛起了泪光。刘志强戴上棉手套，攥了攥拳头，笑着说：“暖和！真暖和！比当年的棉手套厚实多了。”他转头看向辰辰，“你看，这就是守护的传承，不光是咱们守着界碑，乡亲们也在守着咱们。”
辰辰把馕掰成小块，分给大家，羊肉的香气在岗亭里弥漫开来。他咬了一口馕，觉得心里暖乎乎的，拿起笔，在日志本上写下：“12月15日，夜。古丽和林晓送来了晚饭和棉手套，馕是热的，手套是暖的。张爷爷说，这里有小周叔叔的根，也有我们所有人的牵挂。炉火很旺，照亮了日志本上的字迹。——辰辰”
吃过饭，炉火依旧旺。张明远提议：“咱们给孩子们讲讲当年的战斗故事吧，让他们知道，守岗不只是巡逻、记日志，关键时刻还要能拿起枪战斗。”
大家围坐得更近了，辰辰和古丽、林晓睁大眼睛，等着听故事。张明远重新拿起步枪，枪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1980年夏天，我和老刘带着三个新兵巡逻，走到黑石山边境线时，发现有几个陌生人越界了，背着大包小包，像是在偷运东西。”
“我们立刻隐蔽起来，我让老刘带着新兵绕到后面包抄，自己端着这把枪，慢慢靠近。”他顿了顿，手指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摩挲，“对方有五个人，手里拿着木棍和砍刀，看到我们就扑了过来。我当时一点都不慌，上膛、瞄准，喊了一声‘不许动！再过来就开枪了！’”
刘志强接过话头：“那些人被吓住了，愣在原地。我们趁机冲上去，把他们制服，后来交给了边防派出所。回去后，小周在日志里写‘枪在手中，胆在心中，守岗就要敢亮剑’，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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