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以前，他会觉得这种人面目可憎，但现在，在他清明如镜的感知中，王坤就像一个浑身沾满泥点、却偏要穿着白西装跳舞的小丑，滑稽，且可悲。
送走坐立不安的王坤，林正拿起那个崭新的保温杯。杯身光滑，入手温润。他知道，这杯子，连同那场嘉奖大会，都是赵卫东投来的一颗糖衣炮弹。
糖衣很甜，但炮弹，也已上膛。
……
镇长办公室。
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牛建国狠狠地将半截烟按死在烟灰缸里，像是要按死某个人的脖子。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老赵，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大会表扬他？还给他记功？你这是在给他脸上贴金，是养虎为患！”牛建国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话语里的咆哮之意。
赵卫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神情自若地沏着茶。他用镊子夹起一小撮茶叶，放入紫砂壶中，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在会上掀起波澜的人不是他。
“建国，稍安勿躁。”他提起水壶，滚烫的热水注入壶中，茶叶翻滚，茶香四溢，“你觉得，我不表扬他，就能把他怎么样吗？”
“怎么不能？他擅自行动，违反纪律！就算功过相抵，也轮不到表扬！给他个处分都不为过！”
赵卫东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
“县里救援队的报告怎么写的？‘幸得青云镇干部林正及时处置’。市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后山村的老百姓拉着记者说什么？‘要不是小林干部，我们全村都完了’。这种时候，我给他处分？”赵卫东抬起眼皮，看了牛建国一眼，“那第二天，市委的领导就会找我谈话，问问我赵卫东是不是容不下一个救灾英雄。”
牛建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喘着粗气。
“所以，不仅不能罚，还要大张旗鼓地奖。”赵卫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我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林正是英雄，是榜样。我要把他架到火上。你想想，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还能随心所欲地乱动吗？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拿着放大镜看。他要是走错一步，摔下来，会比任何人都惨。”
牛建国愣住了，他看着赵卫东那张平静的脸，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他这才明白，这看似憋屈的退让背后，藏着多么阴狠的杀招。
“那……接下来呢？”牛建国问道。
赵卫东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文件柜前，从最下面一格，抽出来一个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的牛皮纸档案袋。
他将档案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英雄，自然要做英雄该做的事。”赵卫东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普通的鸡毛蒜皮，已经配不上我们这位林英雄的身份了。总得给他找个硬骨头啃啃，才不辜负镇党委对他的‘厚望’嘛。”
牛建国拿起那个档案袋，吹开上面的灰尘，只见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几个字——《关于红旗村与前进村历史遗留土地纠纷的调查卷宗》。
他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案子，是青云镇最着名的一块“滚刀肉”，一块谁碰谁流血的硬骨头。前后换了三任分管领导，耗时五年，牵扯到两个村几百口人，历史遗留问题、宗族矛盾、部门利益盘根错节，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被彻底搁置。
把这东西扔给林正？
这已经不是“捧杀”了，这是要把他直接活埋。
牛建国看着赵卫东，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敬畏。
“明白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快意，“我这就让办公室把案子整理一下，送过去。一定让他感受到，组织对他的‘器重’。”
赵卫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苦涩，但回甘。
他看着窗外，林正的身影正从楼下走过，挺拔，坚定。
没关系，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就让我看看，你这把新出鞘的刀，能不能斩断这盘了几十年的乱麻。
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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