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肖玉卿动用了最高密级的通讯渠道,用颤抖的手指敲出了最短却最沉重的电文:
“湘水尽赤,五万魂断。惊蛰请战,愿效树湘。”
他向南方局发出了他潜伏生涯中最不“专业”、最充满个人情感的一份电文。
当罗云净赶到时,肖玉卿已发出密电。
“你都知道了?”肖玉卿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罗云净默默点头。昏暗的烛光下,他看见肖玉卿眼中布满血丝,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困的受伤野兽。
“三十四师……全军覆没。”肖玉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突然一拳砸在身旁墙上,“陈树湘……掏腹断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肩膀剧烈颤抖。
“我要去前线。”肖玉卿猛地转身,抓住罗云净的肩膀,“我必须去!在这里每多待一天,都是在看着同志们送死!”
“你疯了?”罗云净压低声音,“你的位置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重要?”肖玉卿发出一声惨笑,“再重要的情报,能换回湘江边那五万条性命吗?我在这里周旋,他们在那里流血!”
他突然压低声音,语速快得惊人:“我已经想好了交接方案。你在技术规划局的位置很稳,曹彦达在二厅能配合,只要南方局派人……”
“然后呢?”罗云净打断他,“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两人在昏暗中对峙,沉重的喘息声在安全屋回荡。
突然,肖玉卿的身体晃了晃,声音变得支离破碎:“那年……陈树湘跟我说,等革命成功了,要回湖南老家……种一片橘林……”
他的声音哽咽了,整个人缓缓跪倒在地:“五万人……五万条性命啊!”
罗云净蹲下身,第一次看见这个钢铁般的男人流泪。泪水在烛光下闪烁,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他跪在地上,伸手揽着肖玉卿颤抖的肩膀,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正因为他们牺牲了,我们才更要守住这里。你要让他们的血白流吗?”
肖玉卿伸手紧紧地抱住罗云净痛哭起来。
泪水打湿了罗云净的衣裳,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安抚着肖玉卿。他知道,自从得知敌人围剿中央红军起,肖玉卿的心里的那个弦就一直紧紧地绷着。
良久,肖玉卿终于止住了哭声,颓然坐在地上,声音突然变得疲惫:“那你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看着自己的同志一个个倒下?”
“为了让他们少倒下几个。”罗云净一字一顿地说,“为了下一次,不会再有第二个湘江。”
就在这时,电台的指示灯亮了。回电抵达,字字如刀:
“胡闹,汝非卒,乃刃。刃当藏。”
这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一盆冰水,泼在被悲痛冲昏头脑的肖玉卿身上。
罗云净陪着肖玉卿在安全屋里坐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肖玉卿重新拿起电文,凝视着上面的字句,仿佛看到湘江边五万双永不闭合的眼睛。他缓缓直起身,抹去脸上的眼泪,向南方局回复了六个字:
“刃在鞘,待出时。”
当他再抬起头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坚硬:
“你说得对。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用他们自己的枪炮,用他们自己的粮草。我要重新调整物资调配方案。既然他们要追,就让他们追得更‘顺利’些。”
从安全屋走出来时,肖玉卿眼神里的痛苦依旧深刻,但那抹迷茫和冲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峻、也更为坚定的光芒。
从此,他工作的风格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变得更加沉默,但也更加锋利。他对敌人的每一次“献策”,对资源的每一次“调配”,都带着为湘江战友复仇的决绝。他将那份巨大的悲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了在隐秘战线上与敌人殊死搏斗的无穷力量。
他知道,他的战场,一直都在这里。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远方的队伍,杀出一条生路。
金陵的冬日,在一种胜利的喧嚣与暗流的沉寂交织中缓缓流逝。湘江“大捷”的余波仍在荡漾,参谋本部内洋溢着一种乐观的情绪,仿佛“肃清残匪”真的已指日可待。
二厅情报处的办公室里,曹彦达面前的图纸铺展开来。他的指尖划过西南、黔北的复杂地形,最终停留在川滇交界处。“上峰意图”很明确:红军残部流窜方向不明,需在其可能进入的所有区域,尤其是通往四川或湘西的道路,提前布设技术侦测设备。
曹彦达的笔尖在“黔北”与“川南”区域着重标记。他依据所能接触到的气象、地理及地方势力情报,撰写了一份分析报告。报告中,他客观指出了桂系、粤系在湘江战役后可能存在的“保存实力”倾向,并“建议”将后续围堵重点置于中央军能直接控制的湘西及入川通道,同时“提醒”注意红军利用黔北山区复杂地形迂回的可能性。这份报告,既符合高层削弱地方势力的意图,又巧妙地将真正的关注点引向敌人内部矛盾,并为远方的队伍可能的转进路线提前埋下了合乎逻辑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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